“當然,綜合來看,溫室大棚種植有利有弊。
優點保溫保濕,增加收益;缺點也顯而易見,便是土壤次生鹽漬化,也就是我們平日裡所說的鹽堿化。
不過這個問題也好解決,土地輪作嘛!具體為……”
大廣場上的廣播裡,下鄉講解員的話随風擴散。
坐在下面的村民仰着頭認真聽着。
姗姗來遲的江建軍一家,也在其中。
“這麼說的話,大棚種植倒也不難,就是一個操心活。”
“種莊稼哪有不操心的呢!”
二伯母李燕有感而發,江建軍随口感歎了幾句。
這些年來,三伏天在大太陽底下除草的日子過得還少嗎?
“距離上次買設備也過了幾天了,你們怎麼沒個動靜?”
“過兩天去縣城建材市場買些杆子,便搭大棚。你這幾天多做些馍,到時候用得上。”
“嗯嗯,知道了。”
江建軍低頭囑咐着李燕。
李燕想了想,猛地一拍江建軍的袖口。
“你幹啥!”
“我費勁扒拉做那麼多馍幹啥啊!大嫂家不是有農家樂嗎?好吃便宜還量大。費那勁還不如把飯訂在農家樂。”
“也是奧。”
聽了老婆的話,江建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
随後,兩人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前面。
有人好像說可以免費領個宣傳冊和本子之類的,他們得仔細聽聽怎麼領。
旁邊側耳聽完江建軍老兩口聊天全程的李老奶輕哼了一聲。
不就是有幾個臭錢嗎!
開農家樂的開農家樂。
要種大棚的種大棚。
若她再年輕二三十年,還有這些小年輕什麼事!
她當時可是大冬天在河沿邊洗衣服來着!
就這,試問現在哪個小年輕可以做到。
李老奶偏頭看了看西沉的落日,眼底陷入了無限的追思。
“文傑啊!不是我說,你還是回老家來發展吧!這些年,你老爸的墳堆都掉下去了。這村裡有個要緊事你也不在,說實話還真是有些不方便。”
蒼老的聲音自李仁軍的老屋裡傳出。
“你小時候,左鄰右舍一碗飯一塊馍把你拉扯大。可是現在你也長大了,凡事不能一直伸手要。
村裡人幫你是情分,不幫你是本分,這一點你還是要清楚呢。
況且你爸的墳,你不出頭,我們老一輩的總不能給年輕人跑前跑後吧!
但是你來的話,這個事就好解決。”
電話那邊不知說了什麼,老屋半響沒個動靜。
好久,一聲無奈的歎氣聲傳出來。
“唉。”
“我們家也沒個強勁的親戚拉扯文傑一把。這小子一個人去外面單打獨鬥,叫人怎麼放心嘛!是我們老李家虧了這孩子啊!”
遠在B市的李文傑,拿着辭職申請書。
“你真的想好了?”
組長從層層疊疊的紙質文件中擡起頭來,認真的詢問。
“想好了。”
“啧。”
組長似有些惋惜。
“你們這一批來的人當中,我最看重你。若因為個人原因離職的話,總覺得有些不妥當。”
組長頓了頓。
“況且應屆生身份很重要,第一份工作也很重要。若你輕易放棄了它,以後很難找到這麼适合的工作了。”
李文傑抿了抿唇。
“可是公司也不給試用期員工停薪放假一個月,我隻能離職先去處理家裡的事。”
組長勞累的臉上閃過些無奈。
在公司這麼多年,上頭什麼規定他也看在眼裡。
“那常聯系。”
合上筆蓋的組長,将一紙離職申請同意書鄭重的遞交到了李文傑手中。
“開往A市的列車已到站,各位旅客有序上車,請勿擁擠。”
廣播裡的聲音傳來,李文傑回頭看了眼站牌,頭也不回的上了車。
還會再回來的。
他在心中暗暗想。
李文傑是李家村考出去的大學生。
那一年,李家村考上大學的還有幾個。
按照慣例,村裡有人考上大學,家裡得大辦一場。
這叫“升學宴”。
也叫“吃文風”。
彼時,村裡除了他,每家都辦了。
大伯李仁軍提了一嘴,李文傑卻說沒有必要。
因為當時的他并不在意這一點。
他正在做家教老師,賺大一的路費與生活費。
自此山高路遠,路上得他一個人走。
李文傑小時候,過的還是很幸福的。
爺爺在縣城廠裡上班,奶奶在家務農。
爸爸媽媽在縣城打零工。
一家人沒賺多少錢,可每個周末總能聚在一起。
後來,爺爺休息期間在地裡幹活,失足滾下山坡,腦袋受到了撞擊。
奶奶腦溢血去世。
爸爸也查出乙肝。
最後,爸爸和爺爺相繼離世。
媽媽也組建了新的家庭。
這個家,在短短幾年,隻留下他一個人。
大伯打電話來,說爸爸的墳陷入了地裡。
一轉眼,十多年了。
棺椁都已成朽木。
而他,已經從一個懵懂的孩童變成了個大人。
李文傑原本不想管的,可大伯說這是他的根。
若他不管,以後便沒了來路。
李文傑想了想。
大不了工作來年再找。
現在先回家看看。
可能沒有娘的孩子上天在照顧。
多年以後,功成名就的李文傑回顧他走過的路。
這次回家,将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決定。
但此刻的李文傑,并不知道。
回程的路上,李文傑思緒發散。
他對李家村的村民,有感激,還有些不好意思。
每次大學開學前幾天,村子裡的伯伯嬸子總會以各種借口來他家。
什麼手機打不了電話、手機發不出消息,要他幫忙看看。
末了,再偷偷塞給他一兩百塊錢,嘴上說着所謂的辛苦費。
而那,隻不過是手機欠費或者手機斷網的問題,舉手之勞而已。
村長也會拿着些錢到他家,嘴裡說是村裡的貧困補助。
其實李文傑偷偷算過。
除了考上大學那一年,鄉上和村裡會發錢外;其他時候,都是村長和一些左鄰右舍捐的錢。
他們不寫姓名也不求回報。
隻是把自己在晴天白日裡跪在一畝三分地上的辛苦費,給了一個無父無母的孩子罷了。
李文傑再遲鈍,也懂了叔伯嬸娘的心思。
而現在的他,隻有把這一切,偷偷記在心間。
“我家這塊地全把大棚紮起來,就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