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壁點點頭:“楊亦書做事情周全,我也放心。”
仆固艾依卻不認同,她也知道楊亦書是皇帝的人,這一來一回起碼要兩個月。兩個月自己的人都不在靈州,按皇帝那多疑的性子恐怕會起疑心,誤會是特意将楊亦書調走。
靈州沒有反心,坦坦蕩蕩,隻求皇帝安心,政局安穩。
但這個理由,不能和李清壁說。她笑笑:“我是想着,楊統領是聖人派來護衛殿下的,自然不好離開你身邊。不如讓允舟送他們回去,剛好我們也要送齊王殿下的新婚賀禮過去。”
聽完這話,李清壁毫不猶豫:“這樣自然是好,桓大哥武藝好,又與他們熟識,這樣我再放心不過了。”但略一思索,她的語速又慢了下來,“隻怕誤了他的正事。”
“這有什麼,本來送賀禮也是要他去的。”仆固艾依絲毫沒覺得有什麼問題,爽朗笑道,“都說還未成婚的女婿是最好指派的,我得趁他們成婚前好好擺擺做嶽母的譜。”
李清壁被她這話逗笑:“是這個理。”
一旁的範希誠心裡卻不好受。自被賜婚以來,他除了被阿娘要求多學規矩,從未被皇家考察過。他雄踞一方的老爹是他面對這樁婚事的通關文牒,他毫不費力地娶到一位來自天家的長公主。
這位長公主還是這樣美麗、溫柔,用娴靜的心包容着他。
如果長公主的父母還在,想必是絕對不滿意他這樣的女婿的。
仆固艾依說完事情便走了,她每天事務繁多,沒法多留,隻能囑咐範希誠好好陪着公主。
範希誠一門心思想着找些新奇玩意來給李清壁解悶,她卻爽快地喝了藥,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阿石,你幫我一個忙。”
範希誠忙道:“和我還說什麼幫忙,阿九姐姐,你盡管吩咐。”
她微微笑笑,默認了他話裡的親近意思:“昨日那些人,若是審出結果,叫人知會我一聲。”
“這是自然,昨日桓大哥他們一起将人送去了城内衙門。約莫是還沒出結果,不消你說也會報給你的。”
李清壁點點頭,兩人又沉默了。
之前兩人相處,都是範希誠一直說個不停,他每天遇到什麼事情都要和李清壁倒豆子似地說一遍。自從她允許他牽手之後,隻要兩人在一起,他沒事就愛握着她的手,不時地捏一捏揉一揉。
可李清壁受驚後的這幾日,範希誠格外安靜,也不再與她有什麼肢體接觸。
兩人都沉默着,連隔了幾道院牆的說話聲都清晰可聞,氣氛越來越奇怪。
大約一炷香左右,他深吸一口氣:“對不起。”
李清壁奇怪地看向他,他繼續道:“那天要不是我非拉着你出去,也不會遇到這種事。”
李清壁不是不懂事的長公主,她和仆固艾依說的也并非虛言。這件事,她并不怪範希誠,也根本怪不到他頭上。
她放下手中他剛剝好的栗子:“這件事怎麼能怪你,我道怎麼回事,這幾日你一直不對勁,原是因為這個。”
範希誠終于鼓起勇氣牽過她的手:“我們離開長安那天,我向你和齊王殿下保證,會讓你永遠開心。”他語氣愈加低落,頭垂得更低了,“可是,我做得很不好。這一段時間,你不是生病就是受驚。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差勁的驸馬呢!”
“可這段日子,我也見識了很多從前從未見過的事情。”
被戰亂破壞家庭的楊虎頭,小小年紀擔起養家的重擔;發不出俸祿的興平縣,沈遇一個讀書人撐起破敗的衙門;走投無路的商隊,不得不落草為寇。
兵亂方止,這樣的世道,不知要多少年才能恢複安居樂業的模樣。
從前,她長在深宮中,從不曉糧價幾何,也不識蔬菜五谷,更不知世情世景。她和無數皇親、無數官僚一樣,在百姓的血肉滋養下而活,卻那麼高高在上。
她從前在宮中讀書時,那些老師,朝中的那些大人們,出口必言百姓,進谏必講規矩。可又有幾個,是真的把百姓之苦痛放在心上。大多不過是為自己的私心,為那些對政敵的攻擊指責套上冠冕堂皇的名頭。
虛僞,何其虛僞!她也是這虛僞的一份子。将這虛僞細心包裝,加以修飾,再拿到大衆面前。一打開,她便又是溫柔守禮的活觀音,這便是皇家自小對她的期待。
“阿石,這段婚姻我一開始确實并不期待。但現在,我覺得也正是和你的婚姻讓我離開了長安,我才能看到許多未曾見過的風土與景緻。這些事情有的很殘酷,但總讓我覺得,我比從前那種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要好上許多。”
“可是,我希望你開心。”
“無知時的開心,算不得真正的喜悅。”李清壁回握住他的手,“我之前讀史,孟子言‘民貴君輕’,我現在才懂究竟為何。皇權不是天命,唯有體恤民情,方能禦下長久。”
範希誠怔了怔,李清壁是長公主,他卻不能這樣說。他隻是更緊地握住她的手:“那你以後有什麼不開心,都告訴我好不好?有時候,我也不知怎能真正讓你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