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他對桓大哥的指揮有十分的信心,可戰場上刀劍無眼,誰又能保證他真的一定能平安。
作為戰士,護衛家國,戰死沙場,雖死猶榮。可他終究眷戀人世真情,無論如何都舍不得。既舍不得父母中年喪子,更舍不得家裡這個還沒完全把他放在心上的長公主。
他又用了幾分力,将她貼近自己的身體。
他如此說,李清壁便不動了,任他緊緊地抱着。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親近,兩個人密不可分,身體牢牢貼着,讓李清壁産生了一種心也離得更近的錯覺。
這一刻,範希誠才認識到自己的貪心。
他将人緊緊摟着,可也隻是他緊緊摟着而已。李清壁沒有任何回應,隻是任他抱着,沒有推開,但胳膊仍是自然地垂着,沒有回抱住他。
沒有推開,是因為心軟,因為他剛剛那番話。沒有回抱,是因為不喜歡他。他都知道,他沒有絲毫氣餒。
這幾個月他也漸漸摸到了與她的相處之道。她這人最是心軟,一番軟話下來再賣點可憐,她就不懂得拒絕人了。這次讨到了這個擁抱,下次他就不愁更進一步。
李清壁向來平靜的心裡也如被春風拂過,泛起陣陣漣漪。她明明不喜歡自己的這個小驸馬,自己是長公主,任他再怎麼哀求,她都有推開的權力。
可她剛剛竟就被他那一番話說動了。她不敢想,眼前這個明朗的少年永遠回不來。
約莫過了半刻鐘,李清壁才輕輕搖了搖他的胳膊:“好了,别讓桓大哥等太久。”
——
李清壁送範希誠到門口時,其他人都已經到了。她微微用力,想掙脫他握得牢牢的手,範希誠溫熱的手掌卻握得更緊。
範巡還要與他們一起至城外軍營,此時隻有仆固艾依還在不放心地叮囑着:“三郎,你和洛娘都是有分寸的,我不擔心。可阿石是第一次對抗外敵,我把他交給你了。他要是有什麼出格的,你不必顧惜面子,狠狠用軍法罰他。”
範希誠聽得不樂意:“阿娘,我會好好守軍紀,不會出格的。等着我立戰功回來就是。”
仆固艾依展顔,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好!阿娘等着。”
李清壁也同範希儀和桓允舟話别。人家此行是去給她們李家守江山,她這個長公主享萬民供奉卻隻在後方安享富貴,總覺得說不過去。
其實邊關的将士一直如此,她并非不知這樣的事實。可那時她在長安,離邊疆太遠太遠,縱有憐憫之心,也很難真的感同身受。
但此時要上戰場的是她新婚不久的丈夫,是與她交好的姑姐,是幫她送表弟表妹歸京的桓大哥。她的感受自然截然不同。
話别畢,除了範希誠,幾人都已上馬。範希誠看了眼騎在高頭大馬上威風凜凜的桓允舟和他身側同樣英姿飒爽卻不與他說話的阿姐。
他預備穿戴頭盔,将東西從阿福手中接過時卻‘不慎’碰到了腰間的佩劍,發出的聲響讓衆人都看了過來。
然後,他飛快地轉身,伸手抱了身側李清壁一下,又飛快松手。李清壁腰間的玉佩與他的盔甲相擊發出的叮當聲還在回蕩,他已轉身輕松一躍便上了馬。
“等我回來!”
轉瞬間,隻餘下少年清亮的嗓音,還在李清壁的心間回蕩。
天才微亮,本就看不甚清楚,李清壁隻能緊緊注視着他們離去的方向。幾人的身影越來越小,在轉過路口後徹底消失。
李清壁神情嚴肅莊重,這是她第一次送身邊的人出征。北地對她來說完全是陌生的,北鹖是草原民族,據說北鹖人都生得高大,脾性爆裂,幾個部族聚集起來戰力不可小觑。
他們一行人歸期未定,能否歸來也未知。
早知道,早知道就待他再好一些!少年一腔赤誠,她卻總是瞻前顧後。
幼時在宮中,沒有盛寵不衰的妃嫔,先帝的心思總是變了又變。每隔三年的選秀總會送進一批正值青春的少女,其中也有幾個僥幸能得先帝青眼的。可大多數不過是進了高高的宮牆,再望不見外面的天空,在四方城中徒然蹉跎歲月。
李清壁瞧見過無數個原本靈動鮮活的少女在高高的宮牆内漸漸枯萎,也瞧見過一言九鼎的天子輕易違背與心上人的誓約,另立她人為後。
這些女子,可憐、可悲、可歎!
男人在宮牆外自有廣闊天地,她們卻隻能在狹小的四方天空下守着那點可憐的感情艱難度日。
她并非不信任範希誠,他确實如他所說,在用盡全力待她好。隻是世間男子大多薄情,他們相識滿打滿算也還不到一年,她确實做不到此時便将一顆真心奉上。
但此刻,她的心思漸漸清晰。
若他當真回不來,她會很後悔。
——
仆固艾依卻神色輕松,絲毫不像一位剛剛将所有孩子都送往戰場的母親。
李清壁眉頭輕蹙,轉頭看她,帶着不解問道:“阿娘,你不擔心嗎?”
仆固艾依爽朗一笑:“我年輕時便在軍中任職,打仗我見過無數次。後來嫁給你們父親,送他出征也是家常便飯。這于我來說不算什麼。我們既守着邊境,就該知道要過這樣的日子”
她挽着李清壁的胳膊,瞧出這個公主兒媳如今對自己兒子終于有了幾分在意,心裡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