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允舟到的時候,範希儀左肩的衣物已經被剪掉,露出白皙的肩頭。細膩的皮膚在燭火下映襯着昏黃的光,箭頭之下,一個血淋淋的洞。
如果不是為了救他,洛娘怎麼會中箭。
長長的箭尾已經被剪掉,大夫用酒對着傷處殺了一遍,蓄勢待發:“範校尉,待會兒可能會很疼,你千萬不要動。”
範希儀咬緊牙關:“我明白,拔箭吧。”
桓允舟在一旁站住,不敢出聲,唯恐打擾到他們。
大夫手法利落,幹脆地将箭頭拔出,又迅速地撒上止血的藥粉,用幹淨的紗布捂住傷口。
血很快将紗布浸透,大夫又換了第二塊、第三塊。
直到第六塊紗布,血才漸漸止住,大夫又重新撒了一層藥粉,将她整個左邊袖子剪掉,從左腋下繞過,裹好紗布。
豐州沒有善治箭傷的女醫,鄧将軍找來的這一位大夫經驗最足,已年愈花甲。剪掉袖子時大夫道了一聲得罪,範希儀道無礙,讓他隻管繼續。
其實一般左肩受傷,紗布要繞到右腋下才算穩固。可這種方法,需将整個上衣都脫掉,這樣做實在太冒犯。
包好之後,範希誠也由阿福扶着,趕了過來。
他眼眶含着淚,再眨巴眨巴就要落下:“阿姐,一定很疼吧。”
範希誠記得,小時候和範希儀一起玩的時候,她翻牆時不慎摔下,斷了胳膊。剛斷時整個人都麻木了,感覺不到疼,範希儀還哈哈笑:“不過如此,不怎麼疼。”
可當天晚上,她便疼得睡不了覺,哀嚎了一整晚。那時一家人都在她床前守着,恨不得能替她受苦。可她進了軍營之後,受了好多更重的傷,吃了好多苦,卻再沒叫過一句疼。
範希儀瞧見他們,知道是不放心:“都瞧見了,我沒事,養養便好了。你們都回去歇着吧。”
大夫也勸他們多保重身體,最好是卧床靜養,不要經常走動。
桓允舟和範希誠叮囑了她幾句,被催着回去了。
桓允舟深深望了範希儀一眼,若有所思地轉身走了。
走時範希誠還在路上勸桓允舟:“桓大哥,這個時候你要好好照顧她。我傷得重,有很多照顧不到的地方。雖然阿姐說沒事,但怎可能不疼。”
桓允舟拍了拍他的腦袋:“還用你說。”
——
不多時,大夫帶了一個侍女回來,又交代了幾句,将藥箱交給侍女便走了。
“範校尉,我幫您重新包紮吧。”
“為何?大夫已幫我包好了。你是誰?”
那侍女笑着道:“我是夫人身邊的侍女桃香。是桓将軍說,陳大夫身為男子多有不便,給您傷口包紮的有些問題。”
桃香坐到床邊,掀開被子:“我扶您起來,先将衣裳脫了。”
她繼續道:“桓将軍讓大夫教了我如何包紮,我已試過幾次,陳大夫說我包得很好,不會有問題。”她又微微一笑:“聽聞您和桓将軍是未婚夫妻,果然情誼甚笃。你們還能一起上戰場,一定是無話不談,讓人羨慕。”
幫着範希儀脫掉上衣,桃香驚呼出聲:“您身上怎麼有這麼多傷口?”範希儀十四歲從軍,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密密麻麻,一眼望去數不清有多少。
桃香眼中帶着心疼看着這些傷口:“我從前隻知道,您是女子裡特别威風的,能立戰功。從未曾想過,要受這麼多苦。”
範希儀沒多在意:“拆吧。”
桃香整理好情緒,小心拆下原本的紗布:“這樣裹着多難受,還好桓将軍想得周到,将我叫了過來。”
她在傷口上又撒了一層藥粉,将染血的紗布丢在一邊,重新換了紗布,從右腋下一圈一圈重新裹好。
桃香小心細緻,重新包紮之後還幫着範希儀穿好了衣裳。
範希儀由她扶着,慢慢趴在床上。她平時是多驕傲的人,此時卻得别人照顧着才能做這些最基本的事。
她有些不習慣,顯得别扭得很,最終還是開口道謝:“多謝你。”
桃香笑着答:“您不必謝我,是桓将軍找了我們夫人。他還給了我一筆賞銀,抵得上我一年的月錢了。”
桓平渡還是蠻周到的,她想。
“範校尉,您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幫您換藥。”
——
“簡直胡鬧!如今戰事方止,你受傷才不過三日,不好好在這裡養傷,急着回靈州做什麼?”桓允舟真想敲開範希誠的腦瓜看看他整日都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