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榮送顔姝回家的馬車,專挑了翁府最好最新的,四輪、兩駕,兩側車幡都為深沉的棗紅色。馬車檐頂左右垂挂的燈籠寫有“翁”字,見車者,一看馬車外貌便知,這是三品以上大員府邸的車駕。京中翁姓的大員,唯宰輔侍郎翁守敬。
翁大人雖并非官至頂層,但翁家世代簪纓,還曾出過帝師。翁家在京中根基深厚,名聲清正,即便是王公貴族也要給幾分面子。
翁榮不僅親自送顔姝回家,還大張聲勢為她送了三車器具,正是在借翁家的勢,足足地為顔姝撐腰。
翁府馬車自城東行至城西,來到霜花巷中,停在翠采軒院外角門處。
謝府周圍的鄰裡,有正巧見着這列馬車駛進來的,都不免觀望一二。附近住戶,既有同朝為官的,也有尋常人家,家中下人有看到的,都會說與家主聽。一來二去的,再傳一傳,就都知道謝家與翁府走得近。
顔姝回來前沒派人禀報,但一擡一擡的東西往院子裡送,時間一久,在正院那邊聚着說話的鄭氏和顔夫人也都知道了。
她們帶着仆婦丫鬟到翠采軒來看熱鬧,見到正往屋裡擺的鑲白玉镂雕孔雀紅木插屏、鎏金竹節寶蓮燈架、芙蓉石蟠螭熏爐、獨山玉俏色玉雕牡丹盆景……一件又一件名貴難得的精品,直教人看花了眼。
顔姝本打算将東西都搬完,再帶翁榮去見人。現在該來的都來了,她便牽着翁榮走到衆人面前,介紹道:“母親,舅母,雲淑,這是翁府六姑娘,名喚翁榮,是我曾在豫州交好的好友。”
聽到這個姓氏和介紹,鄭氏就知道翁榮的來曆了。她克制住驚訝,免得拉外甥女的臉面。
鄭雲淑也知道翁府的分量,她沒有嫡姐那樣的沉穩,刹住的面色還是洩露了幾分訝異,甚至是難以置信。
起初,還以為彼此同齡,情況均衡。身世嘛,鄭雲淑占了個官宦之家出身,顔姝占了個富商出身。現在一看翁家六姑娘待顔姝的親切,鄭雲淑越來越感覺到,她和顔姝的差别在一步步拉開。
翁榮内向喜靜,見着生人,隻有淺顯的招呼交談,多的話是沒有的。不過到底是大家閨秀,她隻是安靜,并非那種腼腆膽小的。她這樣不鹹不淡的,反倒叫鄭氏她們犯怵敬畏。
顔夫人看女兒尋到了好友,心裡自然高興。女兒在京中有貴女照映,她隻會感恩人家心善,并且不會過多幹涉。再說鄭氏也是個好相與的長輩,兩人都知道姑娘家在一起更自在,見過面,打過招呼後,主動就要走。
鄭雲淑自然是跟着鄭氏離去。
然而顔姝叫住她:“雲淑,要不要留下來一起用個茶點,方才從城東那邊兒點心鋪子帶回來的,還熱乎呢。”
她說的糕點,是在翁府裡嘗着好,誇了喜歡,翁榮又讓家仆去買的。慶朝百姓習慣一日三餐,不過多數時候,隻有早膳和午膳是正經餐食,小姐夫人們都更習慣在下午以茶點代替晚膳,吃幾顆果子、糕點,用一碗淡茶,既飽腹又輕巧。吃菜吃飯就有些沉悶了。
顔姝友好的邀請,鄭雲淑下意識想拒絕。尤其在當下的情況,如果換作另一個人,鄭雲淑甚至會懷疑對方的用心。是炫耀?還是拿她當消遣?鄭雲淑曾被如此對待過多次。
但當她回頭,看到顔姝眼眸中蘊含的期待,這些難以啟齒的猜疑心思,蓦地被抹平。話到嘴邊的拒絕哽咽,轉而化為一個聽不真切的:“好……”
顔姝叫上鄭雲淑一起喝茶吃點心,翁榮沒意見,她從前就習慣了,知道顔姝愛熱鬧,尤其是吃吃喝喝的場合,她喜歡人多,覺得人多才吃得香。要是不吃點心,恐怕顔姝未必會叫上鄭雲淑。
且翁榮平時清淨慣了,也隻有在有顔姝的場合能體驗熱鬧,這對于她來說,像是特殊的一道調味劑。陌生的人,多說說話就熟悉了,翁榮不愛說話,但是喜歡聽别人說有趣的。
這也是她在京中朋友不多的原因,因為大多時候那些人說的話都不夠有趣,
三位同齡的姑娘家,由顔姝為主,一左一右領着鄭雲淑和翁榮,來到她已經布置好的内室。
進入西廂房的門,穿過一道隔開進門視線的落地繡簾,再過一道珠簾,是她日常坐卧的小右室,有坐榻,擺着條案桌椅、繡架、琴桌,其餘花幾、衣架等小件皆已俱全。
原本的右室還有些空蕩幹癟,今天擺了翁榮送過來的好東西,盡管沒有大變化,卻給人煥然一新之感。那屏風、燈架一類都是兼具美貌與實用的上乘好物,視線挪上去,都忍不住盯着欣賞一陣。
顔姝給翁榮送的璎珞投其所好,翁榮投桃報李的這些家具,又何嘗不是正中顔姝的心坎裡。更别說,單論價值,這裡面一個玉雕牡丹都已經抵得上一串璎珞了。然而比價值更高的,無價的是兩人的友情,是彼此心照不宣的誠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