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蕩的醫院走廊上,高跟鞋敲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哒哒聲,漸漸地與沉悶的腳步聲交織,形成回響。
聽見身後那人不疾不徐地跟上來,陳泱背脊一僵,加快了步伐往電梯方向走去。
步入電梯,她不得不轉身和沈時昱對視。
燈光青白,流瀉而下,長而密的睫羽在他臉上映出深深淺淺的陰影。
他單手插兜站在門外,眼底無波無瀾地看着她,神情倦怠,好像在說“又鬧什麼”。
陳泱心裡起了一股無名火,伸手狠狠戳了幾下關門鍵。
電梯門徐徐合攏,即将阻隔二人的視線,又在關上的刹那往兩邊打開。
沈時昱松開按鍵的手,走進去。他身形高大,站在陳泱後面,影子落下,親密地覆上她整個後背。
陳泱也不理,徑直按下12層。她腰身筆挺,頭微微揚着,像是打定主意不與他說話。
電梯徐徐上行,男人溫和低沉的嗓音打破沉靜,“單叔怎麼了?”
“剛才不都聽見了嗎,高血壓犯了。”
被她像個小炮仗似的沖了一下,沈時昱的訝異多過生氣。自重逢以來,大部分時候她都禮貌客氣,努力維持着端莊成熟的樣子,今天這是怎麼了?
難不成是昨晚的事情?
“昨晚來的是我……”
生硬地打斷他,陳泱語氣冷淡:“沈醫生不必與我解釋。我們如今連醫患都稱不上,你犯不着多費口舌,再說我也并不關心。”
出生在沈家,成為衆望所歸的繼承人,沈時昱習慣了旁人說話帶着小心和讨好,很少有人敢這樣給他甩臉色。盡管對她的容忍度一向很高,此時也有了幾分不快。
口氣冷下來,就帶了些上位者的威勢:“陳泱。”
若是平日被他這麼一叫,陳泱心裡多少要打鼓的。
今天各番轟炸受下來,此時她已經任憑情緒左右,依舊拿話刺他:“沈總吩咐。”
她軟硬不吃,沈時昱實在頭疼,又耐下性子問:“到底怎麼了?”
其實陳泱也不知道自己的情緒為什麼來得這麼不講道理。
下午剛得知消息那會兒,她覺得對不住他,給他惹了麻煩。醒來以後接連的變故,将她整個人拎起來,在沸水裡涮,在冷池裡泡。
所有不甘、屈辱、憤怒、憂懼在見到他的第一眼時盡數化成了滿腹委屈。
她不是第三者,不是情婦。她甚至不知,他婚約在身。
陳泱眼前泛起水霧,她用指甲死命掐住掌心,生怕一開口不值錢的眼淚就掉下來。
吸了吸鼻子,她啞着嗓音說道:“抱歉。大概是家裡人生病,心裡急躁了些。是我說話沒分寸了。總之,謝謝你關懷。”
電梯到達12樓,門緩緩打開。
“我到了,沈醫生再見。”撂下一句話,陳泱埋着頭就往外沖。
門在身後阖上,她緊繃的肩膀陡然卸了勁,懸在眼眶的淚水也終于決堤,珍珠一樣砸在衣領上,碎成好幾瓣。
慌亂地用手背去擦腮邊的淚痕,她掏出包裡的粉盒,仔細瞧了瞧,确認看不出什麼,才往病房走去。
從電梯下來,沈時昱第一時間掏出電話打給了周岐,要他去查陳泱這幾天的動态。
吳佑老遠就瞧見他臉色不佳,還以為是公司那邊出了事。待人坐上車,正準備将導航目的地設為公司,就聽沈時昱說了句“先不走”。
從後視鏡裡看,他家少爺的臉從來沒這麼黑過,難道是遇到棘手的患者了?
其實吳佑猜得八九不離十,畢竟沈時昱所有病人裡,陳泱絕對是最“棘手”的了。
十分鐘後,周岐将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相關報道和輿論風向盡數發到了沈時昱郵箱。
他一目十行地翻閱,眉頭越擰越緊,額際的青筋跳動。他凝着那張疑似熱吻的照片,手指在陳泱的身影上反複摩梭,腦中複又想起電梯裡她拼命忍住的哽咽。
猛地閉上眼,指節扣住領結往下拽了拽,自重逢以來不時會有的那股隐痛又浮上來,像漣漪一樣泛開。
沈時昱周身氣場森然,吳佑斂了探問的心思,推開門下車,給他留出安靜獨處的空間。
半刻鐘後,車上的人降下車窗,沉聲交代:“去買些慰問品。五十多歲的男性高血壓患者,盡量清淡些,避開蛋白質含量過高的。别買花。”
她有輕微的花粉過敏。
冷靜下來,沈時昱又将郵件仔細看了一遍。
他邏輯清晰,思路缜密,情緒冷卻後短時間内就将整個事情串了起來。助推這波輿論的人其實有兩個目标對象,除了陳泱,還瞄準了沈家。
若他和聞岄聯姻确有其事,這招便是一石二鳥。陳泱被搞得越臭,越顯得他沈時昱形容不堪,和聞家的婚事就毀得越徹底,而沈家的繼承人一日不成家,就一日不能正式接管家族事務。
想通這些後,他給周岐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一下就被接起來,那頭語氣嚴肅,完全不複平日的散漫輕佻:“打算怎麼做?”
周岐把陳泱當妹妹看,整理這些所謂“實錘”的時候,氣得腦子發懵。
世間最不能直視的就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