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晚風穿亭而過,吹得人發冷發僵。
嗡嗡嗡——
手機突兀地震動,兩三秒後陳泱才意識到是自己的,從手包裡拿出來,挂掉。
嗡嗡嗡——
對方契而不舍地打過來,陳泱掃了眼來電,是香港的電話。
“去接吧。”沈時昱看着她溫聲道,完全不在意飯桌上的氣氛。
陳泱站起身,歉意地掃視一圈:“不好意思,我去接個工作電話。”
“去吧,工作要緊。”易琴芳笑容和善地點了點頭,表示應許。
陳泱走出幾十米,中間手機安靜了會兒,沒過兩秒又響起來。直到确定距離夠遠,她才按下接聽鍵。
“喂?”
“陳小姐,上次說的事情,你考慮好了嗎?”
電話那頭的聲音帶着少年感的疏朗,鹹濕的海洋季風從香港吹來,陳泱想起那個白色小洋房裡的下午。
那天李唐說完後,陳泱訝異了一秒,但很快回過神。
她不信天上掉餡餅的事情,李唐這樣直來直去,也未嘗不好,“李導有什麼條件,但說無妨。”
雙臂交抱于胸前,他不疾不徐地說:“集訓營的課程大概半年。這半年你得全身心投入,提升演技,通過最後的結業考核。”
這要求合情合理,陳泱應得很幹脆,“沒有問題。還有别的嗎?”
“我所說的全身心,是指這半年内你不能安排其他工作,商務、影視、綜藝都不能參加。簡而言之,你得從大衆視野裡消失。”
雲被風吹動,遮住太陽,穿過玻璃投射在地闆上的陽光也跟着泯滅。一切都暗下來,陳泱纖麗的身影也沒入暗處。
出道四年,她一直走的流量路子。這條路優勢和劣勢都非常明顯,出道即巅峰,但吃過兩年紅利就開始走下坡路,直到現在青黃不接,十分尴尬。
其實下半年沒有片約,手上的代言也因為前段時間的绯聞流失得差不多,工作上确實可以安排過來。
但在事業低谷消失半年,幾乎等于告别流量賽道,若在集訓營的這段時間沒有實質收獲,她将會一直沉寂下去,直到徹底被人遺忘。
在娛樂圈,被人遺忘形同于宣告死亡。
看出她的掙紮,李唐繼續加碼:“如果你能通過最後的考核,我下部電影選角時會優先考慮你。”
陳泱倏地擡眼,難以置信地看着對面的男人
他頂着一頭亂蓬蓬的頭發,白色寬大T恤加破洞牛仔褲,光腳踩在地毯上,溫和慵懶,像一名藝術學院的男大學生。
可他是李唐,年少成名,如今蜚聲國際的天才導演。如果能夠出演他的電影,那她不僅能夠突破目前的困境,甚至有望轉型成為電影演員。
這是她做夢也不敢奢求的機會,但她得拿整個星途作賭。
“我能考慮一下嗎?”
“可以,但是盡快。”
離開香港後的這幾日陳泱都無暇去想這件事,直到這通電話打進來,她才意識到已經過去一個星期。
電話那邊見她久久不說話,有些不耐:“陳小姐如果覺得為難,可以直說。機會不等人,你我時間都寶貴。”
心裡一慌,陳泱遵從了自己的直覺:“不,李導,我想好了,我願意去。”
短促的呼吸聲後,陳泱聽到對方說:“行。後續安排助理會和你聯系,”他頓了頓,話裡帶上幾分笑意,“陳小姐,期待你的表現。”
“好,謝謝李導。”
挂斷電話後,陳泱轉身欲往回走,就見沈時昱插兜站在一步以外的地方,夜色正濃,他背對光源,陳泱看不清他神色。
偏頭看了看遠處燈光明亮的湖中央,沈家人還圍坐在一起。她疑惑道:“怎麼過來了,結束了嗎?”
“聊完了,”沈時昱走到陳泱身邊,熟稔地拉過她的手,帶着她往外走。
聊完了?不是家宴嗎?
想起剛剛飯桌上的劍拔弩張,陳泱有些不安,跟着他走的同時又回頭看了看:“就這麼走了是不是不太好,我看沈叔叔好像不太滿意這個決定。如果需要辦婚禮的話,我也可以……”
“不用。”
沈時昱教養極好,對陳泱更是耐心十足,很少在兩人說話時這樣直接粗暴地打斷她。
陳泱愣了一下,抿起嘴角,也不說話了。試圖抽出手,卻被握得更緊,隻好任由他拽着。
直到走進園林中的小路,沈時昱腳步才慢下來。意識到自己剛剛态度有些沖,他緩了緩語氣,問她:“餓不餓,讓小廚房給你做點吃的?”
“不餓。”
“今晚住這裡還是想回去?”
“都行。”
她消極對抗的方式,沈時昱扛不住兩個回合,索性停住腳步,拉她在長凳上坐下。
月光灑落,樹影和人影伴随着晚風晃動。
短暫的沉默後,他溫聲道:“抱歉,剛才是我語氣不好。”
陳泱搖了搖頭,冷靜下來也覺得自己不該為這點事置氣,“沒關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隻是心情不好。”
沈時昱雖然不說,陳泱也看得出來他和自己父親之間的不對付。
“泱泱,你會怪我嗎?”
陳泱不解,側過臉看他。沈時昱雙肘撐在膝上,碎發垂落,掃過眉骨,清隽的輪廓籠在月影中,尤顯落寞。
他罕見的脆弱,令陳泱心裡有些酸澀。她語氣輕快地問:“怪你什麼?”
“我之前隻跟你說家裡情況複雜,沒有細說這裡面的糾葛,讓你毫無準備地面對今天這些。”
越往後說,他感覺喉間越艱澀。
周岐不是沒勸過他,他口口聲聲稱不說隻是因為不想讓她入局太深,其實心底某個隐秘的地方,他清楚還因為害怕,害怕陳泱知道這些陰暗的争鬥、陳腐的糟粕、窒息的控制,就會退卻。
他算計每個人,也算計她。
手背傳來柔軟溫暖的觸感,沈時昱垂眼看着覆蓋在自己手上的柔白,沒有聽見預想中的責怪或反悔。
“我不怪你。我說過會幫你,這句話的意思是無論面對什麼困難,我都會站在你身邊,”
想起兩人的約定,陳泱的聲音低下去,淹沒在樹林簌簌落落的風聲中,
“直到你不需要我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