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點頭應允。
三人一路無言,南宮靈打頭,帶着楚留香和陸小鳳到了大明湖邊。
這麼晚了,湖上竟然還停着一艘畫舫,燈火搖曳,近了還能看到裡面擺好着一桌酒菜。
陸小鳳率先走了進去。
南宮靈緊随其後,楚留香反而成了斷後的人。
船上除了他們三個,再無一人。
陸小鳳不說話,南宮靈也安靜如斯(心亂如麻),楚留香等了等,反而成了最先沉不住氣的那位,“我們現在是?”
南宮靈看了他一眼,回道,“等人。”
“等‘他’?”
“自然。”
“他會來?”
南宮靈開口,正要堅定地回答,卻猶豫了,這時耳邊又響起了陸小鳳不合時宜的冷笑,“他自然是不會來了。”
楚留香聞言想了想,還是選擇了詢問,“在水上,他覺得可以能對付得了我?”
南宮靈信心滿滿,“自然。”
楚留香神色有些凝重:這人心思缜密而歹毒,武功也是精妙絕倫,對他仿佛還知之甚多……
南宮靈倒酒,“多思無益,何不開懷暢飲?”他先推給陸小鳳,“陸姑娘,請。”
發呆中的陸小鳳擡眸,目光平靜,“真得,不逼你一把,還真不知道你千帆閱盡,歸來仍是少年。”
南宮靈:……
南宮靈:我懷疑她在罵我,但我沒有證據。
南宮靈默默把另一杯斟好的酒杯推給楚留香。
他舉杯,“楚兄。”
南宮靈正要一飲而盡,陸小鳳按住了他的胳膊,眼睛卻是看着楚留香,“我先說幾句吧,我怕我不說,你就沒機會聽到了。”
氣氛陡然安靜。
陸小鳳一下子就成了聚焦點。
“我腦子也轉不動了,我不知道怎麼講,才更詳略得當,就講到哪兒,算哪兒吧。”她把南宮靈的酒杯搶到了自己面前。
“我不是中原人士。”這是真話。
“我和他認識的時候,還是個小孩子,那時候我們家裡也窮。”這也是真話。
“天楓十四郎就像秋靈素的那些愛慕者一樣,隻不過他愛慕的是另一個人。”這還是真話。
“他不愛我娘。”這更是真話。
“天楓十四郎不怎麼管孩子,他隻愛他的刀,還有那個女人。”
“我娘帶着我,喪偶式育兒,然後遇見了另外一個小孩,她對他視如己出。”
“不,我娘待他,甚過待我。”
這些都是真話。
“他老成持重,溫潤端方,”陸小鳳語氣平平,猛得炸了個雷,“我娘給我們定了娃娃親,我爹……”她一頓,改口道,“天楓十四郎也沒反對。”
她娘當年,的确是有這個意願,畢竟天楓十四郎武力高,能護着他們,但她是個公主,婚姻大事應父皇做主,但但是,當時情況特殊,最要緊的先保證活下去……
“他從小學什麼都快,我什麼都比不過他,除了……”除了學武。
“但我娘說,要給男人留面子,女孩子家家,要有女孩子家家的樣子,所以我就真的……看起來什麼也比不過他。”
“後來,天楓十四郎死了。”
楚留香知道,就是和任慈幫主比武後,受傷而死。
“剛開始的時候,我們不知道。”
“我們隻是等啊等,等不到他回來。”
“家裡實在是沒有糧了,我娘又隻是個弱女子。弟弟餓得哇哇哭。”
陸小鳳是真得覺得,南宮靈的命很好,先是遇到他們,然後又遇到任慈,老天爺追着給他好命,他卻非得作踐自己。
“後來……後來……”陸小鳳聲音低下去,然後停住了。
晚風很涼,可是敵不過陸小鳳的表情。
她從沒有提過這段過往,可如今她終于走過足夠多的路,見過足夠多的世事滄桑,她明白了,這件事裡,他們誰都沒有資格去指責她娘。
在那個時候,她能有什麼辦法?
她選擇這樣的一條路,承受的痛苦比他們所有人都多。
“我看到,”陸小鳳重新開口,“有陌生的男人從她的屋子裡出來。”
風聲好像突然明顯了。
南宮靈如鲠在喉。
他知道殺父之仇的時候,是怒火滔天的恨,而如今,是泰山壓頂的痛。
而這種綿綿無絕的沉重,比之前,仿佛更加刻骨銘心。
沒有人會這樣侮辱自己的娘親。
而承受了這種侮辱的女人,也是他的娘親。
他渾身僵硬。
他動不了,也說不了話,他能做的,隻有躲閃着收回了原本看向陸小鳳的目光。
他的親生母親承受了這麼多,才讓他活下去,而現在,他活成了這個樣子……
楚留香也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故事。
他嘴唇翕動,想說這是一個偉大的母親。
可此情此景,任何語言都顯得蒼白無力,甚至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