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浪他道德高尚,失手殺人,必然會扼腕痛惜,可你真的覺得——”陸小鳳又看向染香,“你也真得覺得,他能記你一輩子嗎?這不是你一廂情願的奢望?”
“父母或者孩子去世了,一個人在餘生能有多久是在回憶他們?”
“摯友為救自己而亡,往後又能挂念多少次?”
“人總是要往前走的,也總是會給自己找理由的,隻不過是漫長人生裡遇見的一個女人,雖死在自己手裡,但事出有因。何況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是因為葉子在眼前,泰山在遠方。白駒過隙,死人再大也大不過泰山,新的葉子新的鮮花能把你遮擋得嚴嚴實實。”
陸小鳳一番慷慨陳詞,染香凄凄含情的眼神變得迷茫起來。
王憐花啪啪鼓掌,“姑娘每每都能令我新奇。”
“是啊,”石觀音也跟着笑起來,“陸姑娘你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
見陸小鳳一番說辭,風光無限,衆人注意力都被轉移,忘記了他們的生死現在都在她手裡,白飛飛冷笑起來,“你們是不是忘了自己在哪了?”
沈浪歎了口氣,服軟道,“沈某人有眼不識泰山,之前冒犯了姑娘,還望見諒。”
“談不上冒犯,就更算不上見諒。”幽靈宮主·白飛飛語氣緩慢而悠長,“我隻是想讓你明白,你也沒那麼算無遺策、聰明絕頂——你也沒有那麼了不起。”
陸小鳳則在繼續琢磨白飛飛的心理。
其實想讓沈浪痛苦,殺了朱七七,效果更好。那白飛飛為什麼選擇染香呢?
一個是朱七七和她之間有過牽扯,而這牽扯中,朱七七是一個待她有恩的角色;另一個,是朱七七性格明豔張揚,是她所向往之,所以下意識地選擇了别人。
此外,染香沒能反抗命運傾斜給她的罪惡,或許也讓白飛飛内心深處由于共情反而滋生了痛恨,她可能是真心認為,染香死了,反而是好事。
此時聽到白飛飛的回答,陸小鳳忍不住心裡歎口氣。
這就是有問題的原生家庭長大的孩子,他們不懂得怎麼愛人。陸小鳳下意識朝王憐花的位置看了一眼。
在白飛飛的心動裡,自卑在陰暗裡滋長,所以她想到的辦法是:用這樣的方法,打敗對方。
“沈某從來沒覺得自己了不起,隻是姑娘随便就拿他人性命做遊戲,不覺得殘忍嗎?”
“殘忍?”白飛飛的聲音尖利起來,“這就已經‘殘忍’了?你身邊這些人,哪一個不是滿手鮮血?你自己手上就沒有沾上鮮血?”
“染香是無辜的。”
“啊哈哈哈哈,”黑暗裡,白飛飛放聲大笑,“門口的屍體都見到了吧,那可是染香的傑作!”
染香瞬間面上浮現出無地自容的表情。
“她是出于自衛,”陸小鳳不忿發聲,“若是換成你,你又如何?”
良久的沉默後,“我不如何,我自不會活成她的樣子。”
“你現在的樣子就更好嗎?”沈浪靈魂發問,“像你這樣的人,自私冷漠,詭計多端,沒有真情,也得不到真情。”
“真情有什麼用呢?反成軟肋。”白飛飛反唇相譏,“你們若不是有真情,就這麼會淪落到這裡,我為刀俎,你等為魚肉?”
陸小鳳偏頭:沈浪話裡話外的憤恨之意太明顯了吧?這是惱羞成怒了?不知道是接受不了自己被女人騙,還是接受不了自己被玩得團團轉,還是接受不了他也付出了一些真心呢?
“白飛飛,白姑娘,”沈浪點出幽靈宮主的身份,“那你現在開心嗎?像你這樣的人,恐怕永遠都生活在痛苦中,永遠也不會有開心的時候。”
獨孤傷震驚,連發三問,“你說什麼?你說她是誰?她怎麼可能是白姑娘?”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白飛飛不繞彎子了,“你們不會真得以為這裡是我的閨房吧?”
她的語氣轉冷,一陣冷風吹過,之前的甜香居然轉為了屍體腐爛的腥臭味,衆人不禁心頭一凜。
陸小鳳卻像渾然未覺似的,語氣閑散,“既然這樣,我們來聊聊王憐花吧。”
王憐花:你禮貌嗎?
“就沒有人覺得,王憐花今天表現得……有點安靜啊。”
血腥味裡,衆人屏息靜氣。
“沒想到陸姑娘這般關注在下啊。”王憐花還是那副自鳴得意的公子調子。
“王公子有沒有覺得自己跟常人有些不一樣?”
此情此景,陸小鳳突然如此鄭重地稱呼自己,王憐花有些不适。但他還是潇灑一笑,“是說在下家學淵博,超乎常人嗎?”
這次,陸小鳳沒有冷嘲熱諷,“你對人性之光明,向往卻又痛恨,你喜歡看人痛苦,你自诩風流卻又會覺得孤獨,你對你的母親比起尋常人家的孺慕多了很多負面情緒。”
她說的是王憐花,也是白飛飛。
王憐花的面部肌肉有些僵硬,嘴角抽搐片刻,才譏诮道,“陸姑娘未免太自以為是了吧?不知姑娘這相面的功夫師從何人?”
白飛飛也忍不住要陰暗爬行:她居然知道!她剛剛是想看沈浪痛苦!她想拉他下神壇,可這樣也得不到他……那就讓他痛苦!她想看到他因為她痛苦!
“我隻知道陸姑娘伶牙俐齒,今日才知,你還會信口開河哪!”王憐花的聲音裡帶着薄怒。
“轉移話題就是掩飾,掩飾就是确有其事。”陸小鳳蓋棺定論,“所以王公子是隻喜歡看别人痛苦啊,我還以為你享受痛苦,無論是别人的還是自己的。”
“陸姑娘可真是悠閑哪,你可知道你現在在哪裡?”沒等答複,白飛飛就講語調轉為飄忽凄厲,“現在腳踩着的這塊地,是用人的骨頭墊起來的……”她開始細細地描述那些骨頭如何得來,用人皮做畫布的畫又是該如何繪制,那血池裡的血又是怎樣的粘稠……
“這姑娘玩弄人心的本領,首屈一指。”石觀音挨着陸小鳳輕聲道,“這樣的人,内心很堅強,需要你這麼忌諱嗎?”忌諱到隻談王憐花,不太白飛飛。
“她需不需要是她的事,我做不做是我的事。”陸小鳳也輕聲作答。
黑暗裡,人的想象力是無窮的。
在白飛飛語氣和内容的加持下,獨孤傷這種見多識廣的惡人都忍不住膽戰心驚。
石觀音在陸小鳳耳邊輕輕吹氣,“你為什麼不害怕呢?”
“我聽過一個故事,說為了獲取情報,對囚犯嚴刑逼供。但囚犯鐵骨铮铮,一直不肯吐露。後來,一位刑訊高手到了,下令蒙住他的眼睛,割開手腕,放血,并用盆接着。”
“血日夜不停,滴答,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