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羲景随手捏了個訣罩住了風雪,樹梢上挂上一盞八角玲珑燈籠,樹前立着一扇水墨丹青屏風,一套精雕石制桌椅,桌上還擺着一副白玉茶具,此時茶壺正浮空為謝行止面前的那個茶杯斟茶。
他就近落座,端起茶杯暖手,目光落在謝行止眼中:“坐下喝口茶罷。說說你是何時知曉我身份的。”
謝行止沒有推辭,坐下後開門見山:“我給出你想要的回答,你助我保住安月鎮的所有殘魂。”
臨羲景慢悠悠地品茶,并不擡眼看她:“為什麼費這番心思做這些?是為同情,正義,亦或是可以對低位者施以援手的虛榮感?”
既然已經發問,就代表他默許了交易。
謝行止默然片刻,雙手托杯:“為本心。不損己利,不害他人,世間公義諸多平衡下的不違本心。”
“世間萬物皆無高低,不分貴賤。”
他聞言嗤笑一聲,重複了一遍:“不分貴賤,皆無高低。”
“若如此,為何世間有懸殊?我隻需彈指一揮間,他們便可如煙消雲散。”
謝行止平靜地回問:“那殿下為何不呢?”
臨羲景語塞,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繼續回答:“因為世間之間均有制衡,陰陽相生相克,日月相伴交替。”
“此乃道。”
“大道三千,我亦有自己的道。吾道循本心。”
“不知殿下之道,是否如此。”
居高位藐蒼生,是九霄的道還是他的道?
他有自己的道嗎?
臨羲景面上不顯,可心中卻動搖起來。他知曉這一問他刁難不成反顯窘态,說到底,是臨羲景輕視了她,更是他輕視了萬物,乃至道。
他收起了漫不經心,意識到輕視本身便是弱點,更是緻命的弊端。
“輕視并不能利于成事,反倒是徒增了阻礙與蒙蔽。”臨羲景颔首,坐在原位雙手相執端正地行了個禮,“受教了。”
“我願助你。縱使我仍不認可。”
但也絕不輕視。
謝行止聽懂了他的話外之音:“如此便可。”
二人之間的交鋒沒有停下,此處亦是戰場。臨羲景的心計力量皆極為上乘,再彌補了輕視的弊端,更是難以應對。
他支着臉複又笑看謝行止:“那麼你,是何時看透我的身份的?”
好時機。
謝行止飲下一口茶:“殿下又是何時對我動得手?”
臨羲景倒也不瞞:“你為何笃定是我?”
她掏出白緞置于桌上:“雖然時機選得巧妙,但想來是輕看的緣故,殿下的手段也并沒有做得多隐晦。”
“亦或是,殿下一開始就打算借着安月鎮一事,除掉我。”
臨羲景又變了些茶點出來,正在慢條斯理地品嘗,聞言懶懶地颔首:“是了。你既然能做出前面的那些事,說出那些話,能猜出這點我并不奇怪。”
他擡手,伸出骨節分明的食指隔空輕點向謝行止,她周身亮起一圈符咒,腳下亦有一道法陣,将她團團包圍,真正的“天羅地網”。
而後臨羲景一個響指,“吧嗒”聲下符咒迅速坍塌消散在空氣中:“承讓,小型誅邪陣。”
“在你身上動手腳未免太過愚蠢也易于暴露,但是你周圍就方便多了。你沒有咒力自然無法探查四周,再加個隐秘之術,更是悄無聲息。”
謝行止雖然有所預期,但見狀還是不可避免地心驚了一下:她不懼死,但是無知無覺中死去得毫無價值又輕蔑,絕不是謝行止願意的。
她道:“你這般行事,臨暨也允得,說明一開始他就說過,不降便殺之的話罷。”
“你當真了解父君。怪不得他給你兩個選擇。”他回憶起來當時,兩儀魚動,忘川生亂,天帝提起鎮穩之人居然首先是平靜的懷念,但很快轉變成淡然的蔑視。
“固然可除之而後快,但看着最欣賞的敵人屈居人下,為自己所用,更是快哉。”臨羲景看着謝行止聽到此話的神情,她眼中的諷意比任何的風雪還冷。
“殿下想來也因此同我被束縛在一起了罷。這才尋了安月鎮的時機為我也造了個誅邪陣。”
“被自己輕看的蜉蝣所牽制,對你而言定是奇恥大辱了。”
被說中心思的臨羲景有些尴尬地咳了一聲,他微微笑起來,倒也不惱:“原先确是如此,但是受教後,我認同了父君對你的重視。”
“謝行止,在父君那,你是個值得欽佩的對手。”
“而在我這,你從今往後都是我值得相随的同侪。”
臨羲景的語氣倒是罕見得認真,平淡,平靜又平等。
“你不殺同侪?”謝行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