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岩沒有正面回應,而是解釋道:“劉長生入學的事情,我确實知道内情。不過現在還沒到檢舉這件事的時候。”
夏堯臣有些失望,他帶着怨氣說道:“我以前沒有檢舉,是因為還沒有證據。但現在,我已經知道了劉長生是頂替誰的名額進來的,而且我還拿到了他們二人國子監試試卷的抄本。先生,如果現在不是檢舉的時機,什麼時候是呢?”
“快了,但不是現在。”陳岩說道。
陳岩向夏堯臣伸出手,又說:“你把東西給我,等時機到了,這件事我親自來辦。”
夏堯臣急得站了起來,道:“為什麼?我不明白。先生您曾經甚至可以不顧自身安危谏诤皇上,如今卻為何束手束腳?”
陳岩收回手,将目光投向面前的矮幾,在棋盤上落了一子。雖然這一步放棄了原先争奪得無比焦灼的地盤,但卻将分離的兩塊連成了一片,舍小取大。
陳岩說道:“下棋時不能走一步看一步,而是要全局在胸。做事也是如此,你明白嗎?”
夏堯臣自然懂得字面意思,但卻不知陳岩阻止他舉報的用意。他将信将疑,臉上露出了倔強神情,緩緩說道:“先生,來不及了。呂均平已經帶着東西去找林禦史了。”
陳岩先是一愣,随即搖搖頭道:“你終究還是年輕啊。”
擔憂、不解、失望、不甘籠罩着夏堯臣,他不禁脫口而出:“那日您帶我赴鄭大人的喬遷宴,隻是做樣子給我翁翁看嗎!”
陳岩一時語塞。
無論他多麼不忍心傷害他的愛徒,這時候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夏堯臣沒有等到想要的解釋,因此失望更甚。他起身走了出去,甚至沒有行禮拜别。陳岩欲挽留,但伸出的手最終還是收了回來。他目送着夏堯臣離去,一言未發。
夜裡夏堯臣回到家時,心情十分不快。他到了自己書房,卻見夏舜卿在等他。
夏舜卿問道:“檢舉書交了?”
夏堯臣沒好氣地說:“你居然關心起這個了?”
夏舜卿不以為然地說:“寒暄而已,随便問問。怎麼,不順利嗎?”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夏堯臣道,接着又疑惑起來,“你到底為什麼找我?”
“哪,你看。”夏舜卿又拿出一封信來遞給他,說,“我都快成你的驿使了。”
這是一個封得完好的信,盡管十分正式,但封面卻沒有留名。
信是呂怡人所寫,其中寫道:
堯臣,你我幼時相識,至今已十載有餘。雖往事紛繁,仍曆曆在目。昔日園中頑鶴相逐,你奮力環抱那厮,縛其羽翼,方解救于我。後你困于危木高枝,因得我指點,乃克艱患。
今聯絡日少問候漸寥,但孰敢謂情不真意不切?我常祝願你安好。偶從均平處得知你近況,亦為你時喜時憂。
然青梅竹馬之情終不似男歡女愛之意。情意乃道法自然,逆之如悖天理,然否?惜世間惑之者多,如你我父母也。
何人将得幸為你之妻耶?她定如你那般智慧穩重,不似我糊塗莽撞罷。
盼你回信。
“說了什麼?”夏舜卿好奇地湊過去問。
夏堯臣把信折了起來,隻雲淡風輕地說:“怡姐姐說她不想嫁給我。”
“啊?”夏舜卿故作誇張道,“那太可惜了,我從小就覺得你們是天生一對!”
夏堯臣将他推開,不耐煩地說:“你很閑嗎?今天不畫美人了?”
夏舜卿這才想起來他這次來的真正目的。他向桌子上攤開一沓紙來,居然全都是仕女圖。畫中的美人或立或卧,或梳妝或撲蝶,神态不同,場景各異。
“你燒了我一張畫,現在我再也畫不出那樣令人滿意的了。你說怎麼辦吧。”
夏舜卿本想讓夏堯臣給他出主意,但最終用了興師問罪的口吻。
夏堯臣快速浏覽了一遍,随即輕輕将它們一一用卷筒裝好。
夏舜卿狐疑地問:“你幹什麼?”
夏堯臣将卷筒握在手上,說:“還有嗎?你不滿意的畫都可以給我,趕明兒我拿出去換些零錢。有你落款的畫,都挺好賣的。”
夏舜卿急了,趕忙把畫筒搶了過來,道:“我警告你,這些你别想。”
“你這麼寶貝它們,可見也不是完全不滿意嘛。”夏堯臣攤了攤手。
夏舜卿把畫筒裡的畫又細心地整理了一遍,這才說道:“再怎麼樣也不如被你燒掉的那張。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嗎?你知道嗎?”
“她人都在你眼前了,你卻畫不出來。可見是你自己江郎才盡,卻怎麼怪起我來。”夏堯臣不以為然,他走到桌邊坐下,磨了墨,給呂怡人寫起回信來。
江郎才盡?夏舜卿怔了一下。
是心氣郁結導緻才思栓塞吧……也許該出去走走,他想。
第二日,趙元徽急急忙忙地趕到夏宅時,夏舜卿正讓人收拾東西準備出門。
趙元徽臉色嚴峻地拉住他說:“舜卿,林禦史被撤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