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兒于是講述了麥子被壓的經過。
慶幸不是什麼大事,他轉身向甄冉賠罪,随後進屋把茄袋拿了出來。
花兒眼尖瞧見了,一把搶了過來,道:“不是說貴人給的嗎?你要拿去幹什麼?”
她的眼神裡甚至有一些驚恐。
那人握了握花兒的手,溫言道:“這原本就是人家的,還給人家。”
花兒松開手,那人拿了茄袋後轉身就要給甄冉,但被花兒拽住了衣服。花兒帶着哭腔說:“不能啊……我們沒糧交稅了……”
這一幕出乎了夏舜卿和甄冉的意料,兩人面面相觑。
那人狠心将花兒的手拉開,上前賠笑道:“公子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恕我們吧,我們再也不敢了!”
甄冉掂了掂茄袋,确定分量沒有少。他把茄袋又塞回那人的手裡,說道:“賠麥子的錢。”
那人先是一愣,随即谄媚地笑了,連連說:“謝謝公子!謝謝公子!”
花兒也随即眉開眼笑,她高興的上前拉了拉那人的手臂,那人握住她的手,像是在分享喜悅。
夏舜卿四處看了看,似乎找到了一點記憶裡的痕迹,便滿懷希望地問他:“請問麥子住在附近嗎?他和我差不多的年紀。”
那人遲疑了一下,直直地瞅了夏舜卿好幾眼,突然拉着花兒向前幾步,撲通跪在夏舜卿面前,喊道:“公子您……您是夏公子!”
夏舜卿一時沒反應過來。
“公子,小的就是麥子!”那人喊道。
夏舜卿聽了眉頭緊蹙,這個坑蒙拐騙的人居然是他記挂多年的夥伴,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
這時麥子還在跟花兒解釋說這就是他們的恩人。
“恩人?”夏舜卿不解。
麥子帶着花兒和孩子連連磕了幾個頭,說道:“年年的收獲交了稅收之後,都不剩什麼。多虧公子您每年給我們一些銀錢,讓我們有錢買來年的種子,才不至于賣田賣地成為流民。”
夏舜卿趕快拉他們起來。
他塞在信裡的銀錢隻是随手附贈的一個吉祥祝願罷了,沒成想居然有這樣的作用。麥子一家人的大禮他感覺受之有愧。
麥子深深鞠躬請夏舜卿進屋裡坐,一邊拿用身上的衣服擦闆凳上的灰塵,一邊招呼花兒去燒水。
麥子的熱情讓夏舜卿之前對他産生的厭惡之情消失了一些。
夏舜卿在闆凳上坐下後,讓麥子在他旁邊坐下。麥子拘束不已連連拒絕,夏舜卿隻好由他。
夏舜卿環顧四周,隻見屋裡除了一張跛腳桌子和幾個闆凳外沒有其他像樣的家具。屋頂的梁上積滿了黑垢,梁下的柱子有雨水下滲的痕迹。牆面是竹編泥糊的,其中一面空空蕩蕩的,隻挂了一個木雕蓮花。蓮花旁邊用木炭寫了幾個字,雖被抹去了,但還能隐約看得出是“*王出*,**太平”。另一面挂着個破了洞的篩子和幾個瓜瓢。瓜瓢下還巴着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一問才知道是保存着菜種的草灰。
“剛剛那些錢抵稅夠了嗎?”夏舜卿問。
“回公子,夠了夠了。”麥子垂手站着,恭敬地回答。
夏舜卿說他回去後會再讓人送些銀錢過來,麥子回道:“公子是菩薩心腸。對我們莊稼人來說,這些已經非常多了。”
“夠用就好……”夏舜卿有些不習慣他這樣的吹捧,寒暄道,“剛才那個是你的妻子和孩子?”
“回公子,是的。”麥子說道。
他的模樣十分謙卑,語氣中的謹慎小心讓他看起來像是在被審問。
“孩子多大了?”夏舜卿又問。
“回公子,兩歲多了。”麥子答道。
麥子簡短的回話讓夏舜卿十分掃興,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夏舜卿又看了看麥子的臉,黝黑,粗糙,顴骨突出,模樣看上去好像比他大很多一樣。
夏舜卿期待麥子再說些什麼,但麥子一直低着頭站着,就和夏舜卿每天見到的的仆人一樣。
夏舜卿往廚房那裡望了望,看見花兒在竈台下燒火,孩子在旁邊想幫忙遞柴來着,但遞的是掃帚。麥子順着夏舜卿的眼神也往那裡看,見到這場景不自覺嘴角上揚。這溫馨的一幕讓夏舜卿早已忘記了先前關于茄袋的不愉快。
花兒燒好了水,用碗盛着端了過來。她雖然很開心,但又不敢笑,大大的眼睛亮閃閃的。
夏舜卿知道鄉裡人一般都是喝涼水的,他于是雙手接過這碗熱水,向花兒道謝。
他的腦海裡閃過小時候被蛇咬的事情,還有與麥子一起做籃子和槐花餅的情景。記憶裡的歡樂與現在的生疏形成了慘烈的對比。
夏舜卿原本存了好多話要和麥子說,但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他們兩個也心照不宣地沒有提十年之約,那個已經遲到的約定。
夏舜卿把碗裡那特意為他燒的水全部喝完後,思量着自己該回去了。
麥子送出老遠,在夏舜卿幾次勸說下才回轉。
夏舜卿在田間地頭慢慢地走着,完全感受不到兒時的輕松愉悅。他的心口好似被打了一拳,很不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