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吏打量了他幾下,疑惑地問:“你說哪個張檢校?”
“蘇州府照磨所的張向陽張檢校。”夏舜卿答。
小吏忽然哈哈大笑,道:“你找一個瘋子做什麼?回去吧!”
夏舜卿十分不解,趕忙拉住準備離開的小吏。
誰知小吏卻把他的手甩開了:“你要見他,難道你也是瘋子嗎?”
夏舜卿又問了其他人,但他們都同樣露出了讓人捉摸不透的古怪表情,居然沒有一個人願意為他通傳。
在離京千裡的蘇州,沒有人知道他的翁翁是首輔、父親是侍郎,高大的府衙自然也拒他于千裡之外。
夏舜卿在門外等散衙,但一直等天色昏黃也沒見到張向陽。
夏舜卿隻好回轉。他回頭看了看黃昏中的蘇州衙門,那高大的門額、彩妝的梁軒在夕陽的光亮中十分輝煌氣派,較之京城六部的衙署也毫不遜色。
在這氣派的門樓之後,是誰的權柄在侵蝕着王朝的根基?
“公子!”缃兒遠遠喊道。
夏舜卿轉過身,看見缃兒小跑着過來,心中的不快一下子就消散了。
缃兒跑來遞給夏舜卿一張紙箋,道:“這是巡按大人的回話。”
原來巡按早已到了蘇州,因此到蘇州後夏舜卿悄悄讓缃兒帶去了一封信。除了報到外,信中夏舜卿就是否可以住在劉家問了巡按的意見,巡按的回複是:“此宜應允。不了解劉家,就不算了解蘇州。”
得知夏舜卿答應了自己的邀請,劉長生非常高興,早早便在門外等候。
劉府在城中一處景緻絕佳的所在,其前門與大街相鄰,中部是幾進軒昂的院落,房舍衆多,雜樹繁花遍植。再往後便是庭園,庭園将一方草木豐茂的高地圈入其中,高地中蜿蜒流出一條清澈小溪,直通往西邊的大湖。間有亭台樓閣,孔雀仙鶴,芭蕉海棠,既有江南園林的精緻,在規模上又更勝一籌。
劉長生安排夏舜卿到廂房住下,說家中隻吃素齋,讓夏舜卿将就一下,等出門遊玩時一定盛宴賠禮。
經過客廳的時候,夏舜卿朝裡看了一眼,遠遠地瞧見有兩人坐于廳中。主座那人定是劉長生的父親劉國舅,而客座那人穿着便服,身形有些似曾相識。
劉長生悄聲道:“我爹正和巡按說話呢,等有空了我再安排你拜見吧。”
“哪個巡按?”夏舜卿忙問。
“新任揚州巡按。”劉長生笑道,“說來有趣,一個揚州巡按卻在蘇州待着不走。說是來蘇州看望朋友,不巧船壞了滞留在此。”
“倒是稀奇。”夏舜卿應和道。
他原本還對巡按給他的回信内容将信将疑,此刻也不由得好奇,劉家到底有多大的影響力。
姜瓊從劉府出來,上了一輛馬車。馬車經過街角的時候,突見一個年輕人跳上車來。車夫還沒來得及阻攔,那人已進了車廂。
那人向姜瓊行禮道:“大人,舜卿唐突了。聽說揚州巡按是因為痛陳胡椒蘇木折俸的利害而被皇上調遷的,實在沒想到是您。”
姜瓊笑道:“公子就這麼急着見我?”
夏舜卿也笑了:“實是心裡七上八下,請大人給舜卿安安心。”
姜瓊打量了他一下,道:“沒想到皇上會命你過來。你不該來的。”
夏舜卿道:“來都來了,後悔也來不及呢。”
姜瓊笑了一下,道:“凡事有我呢。不管發生什麼,你都莫暴露此行目的。一旦情況不妙,你就離開。”
夏舜卿問他:“大人,您也認為往後會很兇險?”
姜瓊又笑了:“别緊張,不過是以防萬一。”
馬車裡地方不大,姜瓊略豐腴的身軀把當中的座位幾乎占滿了。夏舜卿坐在側邊,朝他靠了靠,問道:“大人,為什麼會是您呢?讓您來蘇州也是我翁翁和爹爹的意思嗎?”
姜瓊聽了有些生氣:“黨争危害社稷。我不是公子翁翁和爹爹的朋黨,自然是我自己要來的。”
夏舜卿感到有些慚愧。君子群而不黨,是他見多了反例,不自覺以升量石了。
據他所知,京城一小吏因折俸換不來銀錢,元日那晚燒劣質炭火取暖,竟全家中炭毒而死。心懷不滿者對此事添油加醋大肆宣揚,朝堂上喧鬧哄哄。那些人表面上指責内閣與戶部無能緻使國庫空虛,實際句句不離京察,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翁翁和爹爹那時正是因為這個忙得顧不上他。
而姜瓊早就對折俸有異議,此時站出來亦合情合理,不似為了來蘇州特意設局。後來夏昭明請了太後的口谕,對響應朝廷政策收購胡椒蘇木的商戶大加褒獎,刑部才聞風放了益人堂老闆楊懷仁。益人堂為基層官吏做了價格補貼,減少了他們的薪資損失,攻讦之聲稍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