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舜卿向缃兒手指的方向繞了幾步,果見有隻驢隐在樹叢之後。
夏舜卿回到門前連着扣了幾回,卻沒有人應。
缃兒道:“我去看看有沒有後門。”夏舜卿點點頭。
稍後夏舜卿門終于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打扮随意的人探出頭來用慵懶的聲音說道:“誰呀……”
夏舜卿行禮道:“京師夏舜卿特來拜會張檢校。”
那人不禁吃了一驚,随即将散落的發絲向網巾裡攏了攏,一邊請夏舜卿進門,一邊嘴裡說道:“子枝先生怎麼來蘇州了?”
“沒有打攪張檢校會客吧?”夏舜卿客氣道。
張向陽早已收斂了懶散的做派,忙回道:“哪裡有什麼客人,隻我一人在家裡。”
夏舜卿進門,隻見頭頂是一方小小天井,前面是一進兩間主室,一為正廳,一為卧房;天井東側為廚房,西側為柴房。夏舜卿能看到正廳裡的情況,确實沒見到客人。
但這房子這麼小,不應該聽不到敲門聲,為何張向陽遲遲不來開門呢?
張向陽請夏舜卿來到正廳坐定,給他沏了壺茶,苦笑道:“委屈先生了。貧賤人家恐怕給不了先生談書論畫的條件,隻能請您喝喝本地的茶。”
許是藥煎得多了,夏舜卿喝出茶裡都帶着藥味。
夏舜卿道:“舜卿是專門來拜訪檢校的,别的倒無所謂。張檢校還在吃藥嗎?”
張向陽苦笑了一下:“白芍、陳皮之類的藥都沒停過。”
夏舜卿攤開一幅小像給張向陽,請他觀閱。那是張向陽的肖像,張向陽很驚喜地接過。不過他似乎沒什麼看畫的心思,很快就小心翼翼地合上了。
夏舜卿看他的樣子,并不像别人口中說的那樣“瘋掉了”,便好奇問道:“我跟人打聽您的住處,卻聽說您要出家,這是怎麼回事?”
張向陽歎了口氣:“先生還是不要問這些的好。”
“為何?”夏舜卿問,“想必您受了什麼委屈?”
張向陽道:“子枝先生可知長夜難明。我最近聽說了您的真實身份,您雖出身高門,但若真的摻和進來,也不一定能安然脫身,因此我說還是不要知道的好。真希望将來還能去京城看先生的新作品。”
夏舜卿道:“檢校往後不來京城了麼?”
張向陽笑道:“檢校本典勘理卷宗事,誰家檢校似我這般從京城到蘇州來來往往?他們驅逐不了我。三年了,我也忍夠了。”
夏舜卿想起缃兒同他講過,三年前蘇州官場發生過一場大的動蕩。當時的蘇州知府因貪腐入獄,一同下馬的還有同知、縣令、典史等官吏竟多達十人。後來朝廷新派的知府在位短則一月長則半年,都貶谪的貶谪,外調的外調,前後換了五任,及至如今這位李知府到差後才算定下來。
“他們是誰?知府大人還是……”夏舜卿問。
張向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先生這話是替誰問的?”
“哦,我也隻是随口一問。”夏舜卿答。
張向陽有些失望。倘若夏昭明肯在蘇州的事情上上心,該有多好。
夏舜卿見他不配合,又轉移話題道,“今晨驿站走水,那個揚州巡按被燒死了檢校知道嗎?”
張向陽的臉上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的神色,他淡淡地說道:“我今日未出門,沒有聽說。”
夏舜卿覺得奇怪,但也無計可施,最後隻能空手而歸。
臨走時夏舜卿說:“近日恐怕不太平,檢校保重。我改日再來拜訪。”
張向陽回道:“先生還是早點離開蘇州吧。”
夏舜卿用餘光看了看樹叢的方向,驢已經不見了。他上了馬車,見缃兒在,遂問道:“後門有什麼發現沒有?”
缃兒道:“我到後門時沒有見到人,但等我再轉回前門,驢已經不見了。”
夏舜卿感歎道:“張檢校似乎在謀劃什麼事情,但他不太信任我。我現在什麼也做不了,或許就該按姜大人說的那樣離開這裡……”
缃兒道:“公子應該也沒有和張檢校坦白一切吧?他不信任你不是應該的麼。”
雖然确實是這個理,但缃兒自去歲來到劉府後,幾乎沒有過如此嗆夏舜卿的情況,這讓夏舜卿恍然以為回到了那段隔三差五往靖甯侯府跑的日子。他張口結舌,都沒來得及應聲。
缃兒又說道:“公子不是很想留下來嗎?如今既未暴露,又有錦衣衛和欽命文書傍身,就别再糾結了。”
夏舜卿道:“離開京城後,你好似慢慢地變回了以前的樣子。”
缃兒好像是故意讓他發現似的,聽罷便直直地問道:“那公子您更喜歡哪個缃兒呢?”
夏舜卿道:“做你自己不好嗎?”
缃兒沒再追問,道:“晚上去宴會,公子要少說多聽。”
“我知道。”夏舜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