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院子後陶陶方道:“姑娘這樣罰她,又何必擡舉她,免得她心裡生恨,反倒對姑娘你不利。”
“就是讓她恨,從前我便是太好性子了,才叫她們覺得我好欺負,擡舉了她們又如何,若再犯到我手裡,我要她生不如死。”
陶陶思忖道:“姑娘這叫欲聞其聲反默,欲張反斂……欲取反與!”
“瞧瞧,我們陶陶就是不一樣,真聰明。”沈念曦笑着打趣這些時日一直默默支持陪伴她的陶陶,心中暖意不減。
陶陶臉上一紅,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沒有說話,姑娘和王爺在一起久了,竟也學會一本正經的打趣人了。
沈念曦歎了口氣,給了她們想要的東西,便會進一步想要寵愛、地位、富貴,當發現這一切都不是唾手可得時,貪婪是最能喪失理智和本心的。
且走着瞧吧,往後這王府裡,可有的熱鬧了。
兩個刺客在昏暗的地牢裡二十幾日,旁的還是其次,就是憋了這麼久的話卻沒有人理,神智雖不清楚了,但訓練有素的警惕還是在的,見到沈念曦終于現身時,兩個人倔強的眼神讓她十分佩服。
灰塵被汗漬血漬黏在臉上,血迹發黑,原本的面容已經看不清,除了那雙視死如歸的眼眸,沈念曦看不出來多餘的神色。
陶陶在地牢門口守着,瞟了一眼同樣守在地牢門口的蔺石,開始和他閑聊:“石大哥,你吃飯了沒有?”
蔺石長這麼大還沒有哪個姑娘和他這樣親昵說話,喉頭一緊,結結巴巴道:“沒、沒有。”
“你每天守在這裡辛苦了,我這裡有點花糕,你吃一點吧。”陶陶拿出被油紙包好的糕點打開,笑着遞到蔺石面前。
蔺石隻感覺到一陣眩暈沖上腦門,還沒來得及接過去,蔺晨不悅的聲音突然響起:“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蔺石窘迫,剛想伸出去的手又縮回來,搓着手道:“吃、吃糕點。”
“怎麼隻留王妃一個人在裡面?萬一出什麼事怎麼辦?”蔺晨擠到陶陶和蔺石中間站着,闆着臉問。
“王妃想單獨問問他們,人多了怕他們不肯說話。”陶陶捧着糕點重新遞到兩人面前,笑得開心:“來呀,一起吃啊。”
蔺石早就餓了,更何況月華閣小廚房做出來的糕點肯定比膳房的好吃多了,他快速拿起一塊咬下一口,果然細膩柔軟,香甜可口。
看着蔺晨愈發難看的臉,蔺石忙解釋道:“你放心吧,那兩個刺客被五花大綁,絕對傷不到王妃分毫。”
蔺晨負氣拿起一塊咬了一口,于是三個人在地牢門口愉快的吃糕點,默契沒再說話。
地牢内隻有幾根蠟燭散發出暗黃的光,沈念曦環顧四周,空氣裡飄着腥臭的味道,她不自覺皺眉掩鼻,“怎麼樣,二位在此可還住的習慣?”
兩人撐着最後的理智,别開眼低頭沉默不語。
“如今事情平息,你們已是棄子了。”
二人不為所動,還是沒有說話。
“王爺已經醒了,過不久便會來親自審問,二位要做好生不如死的準備,如若變成行屍走肉,也不知道你們還會不會記得自己的主子到底是誰。”
有個刺客終于聽出了她話裡有話,幹涸的喉嚨用力咽下血沫子才費力道:“咳……咳你到底想說什麼?”
“我能救你們。”沈念曦言簡意赅,“所以,要和我做個交易嗎?”
他們還沒瘋,此刻沈念曦說的話他們自然明白,當然也明白拒絕的話,那他們的便真的沒有活路了。
自從被關進這裡刑訊逼問都是家常便飯,周身經脈被封,又沒飯吃,便是連咬舌自盡的力氣都沒有了。
若說這是個圈套,那大可不必如此,任務失敗,即便活着出去,他們也絕不會再返回主子部下,活着回去會讓主子生疑,照樣會沒命,所以沈念曦所言,倒有七八分可信。
能活着,還能得到自由,誰會就這麼死去?
兩人心中氣息激蕩,一時之間都有些動搖。
“你們與我并無深仇大恨,不過是聽從命令辦事,我也不想趕盡殺絕,難道你們真想在這兒陰暗潮濕的地牢裡,受盡折磨過完下半輩子嗎?”
男人沉思許久,像是下定了決心:“你想問什麼?”
沈念曦冷眼看着他們,平靜道:“這些日子你們憋着不肯招認,是不是在等着王爺親自來審訊你們的時候,指認慶妃,對嗎?”
兩人聞言俱是一愣,這個女人怎麼會知道的,難道說她已經知道了他們的真實身份了?
他們幾個吃完糕點沒一會兒沈念曦便出來了,看守地牢的蔺石看見沈念曦,拱手行禮,恭敬道:“王妃審訊完了?”
陶陶自覺回到沈念曦身後站定,沈念曦神色沒多大起伏,搖頭歎道:“他們還是什麼都不肯說,好在招不招都不重要了,留着等候王爺發落吧,你好好守着,免得再出什麼差錯。”
蔺石拱手應下,蔺晨确認娘娘安全後也退下了。
月色清冷,沈念曦攏緊了披風,她也很想知道,祁淵若是知曉了這些,他會怎麼做呢?
回到月華閣,祁淵已經醒了,摔了茶碗正在發脾氣,“平日裡你們做事不上心也就罷了,怎麼現下連人去哪兒了都不知道?!本王要你們何用!”
沈念曦聽罷走進内屋,見秋雲、汀蘭瑟瑟的跪在屏風之外,皆低頭抹淚不敢說話。
兩個丫頭見她來了,眼裡既是委屈又是欣喜,擡手讓她們退下,走到床前将祁淵扶回去躺下,輕聲責怪:“我不過出去一會兒,王爺動什麼氣,若是傷口裂開了,我跟你沒完。”
祁淵緊緊拉着她的手,委屈道:“醒來不見你,問誰都說不知道……”
沈念曦将他扶下躺好,仔細掖好被角,柔聲解釋道:“陶陶随我去地牢了,我想着他們關了這麼久,便去問問,可還是問不出什麼,我就回來了。”
“招與不招都不重要了,留着他們也不過是當個把柄,讓其忌憚,且這麼關着吧。”祁淵不在意那兩個人的死活,隻握緊沈念曦的手低低歎息:“都是我連累了你……”
沈念曦定下神來,望着祁淵再次開口:“所以趙王他們為何對你步步緊逼,王爺能告訴我了嗎?”
昨夜她就問過一次,祁淵還虛弱着沒有多說。
祁淵指節收緊,沒再隐瞞下去,“當年圍獵,我在密林裡遇到了一頭白虎,我不敵它反被其所傷,對峙時四弟誤入我所在之處,不幸被白虎咬傷,我雖拼盡全力殺了白虎,他的手卻還是……”
難怪賢貴妃母子對祁淵百般刁難,祁淵卻屢次退讓不曾追究什麼,想必他也在為當年的事情心存愧疚吧。
沈念曦垂眸歎氣,“原來如此,我就說賢貴妃母子怎麼總是這般,他們恨你,也恨我,咱倆在一起,那可就是加倍令人讨厭了。,”
緊鎖的眉頭解開,祁淵擡手撫摸着沈念曦的臉龐無奈笑道:“當年之事并非是我所願,但也總有一份愧疚,可他們現在如此肆無忌憚,實在是欺人太甚,這些日子你辛苦了,剩下的事便交給我吧。”
沈念曦眉眼低垂,主動把臉往他掌心裡蹭了蹭,“好。”
祁淵沒再說什麼,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心疼揉了一把沈念曦的頭,“時候不早了,歇息吧。”
心底還有事沈念曦也睡不着,她愁眉苦臉繼續道:“我還有一件事想求王爺開恩,之前刑部裡送去的那個正是當時傷了你的那個,他是必死無疑了,但府中地牢裡那兩個,留着也沒什麼用了,不過是棋子而已,不若……放他們走吧。”
“怎麼,心軟了?”祁淵的手捏着沈念曦的後頸,語氣不明。
沈念曦盛着淚光央求似的望着祁淵,不忍道:“他們奉命行事,生死由不得自己,他們對賢貴妃造不成什麼威脅,我不想你髒了手,也不想你再為我涉險,況且就算把人放了,他們能不能逃過趙王府的追殺,就得看天意了。”
祁淵無奈的笑了笑,“你是想讓他們死在外面好讓旁人放心,不急着再次對我們下手,可是傻丫頭,狠毒之人行事可不會這般講理的。”
沈念曦面上愈發委屈不能自已,揪着祁淵的袖角晃動,眸中歉意湧動,眼淚汪汪道:“我欠你太多了,無論如何,我都不想你因為我的事再受傷了……”
祁淵揉着她的耳垂哄道:“别說傻話,依你就是了,别為了那些不值得可憐的人影響自己。”
“我就知道王爺對我最好啦。”沈念曦破涕為笑,彎腰快速親了他臉頰一口。
“既然要謝,那就一直陪着我,哪兒也不許去……”祁淵索性拉着她的事手不放,得寸進尺不容反駁。
“好好好,我哪兒都不去了,以後天天都守着你,好不好?”沈念曦哄孩子似的拍了拍他的臉。
祁淵立即奮力的往裡挪了挪,給她讓出半張床,“甚好,甚好。”
“不行,太醫叮囑過,你要靜養,我就睡軟榻上,哪也不去。”沈念曦認真的糾正。
祁淵眼巴巴道:“我一個人睡着冷……”
沈念曦立馬朝外喊:“陶陶!給王爺拿個湯婆子來,王爺冷了!”
祁淵忍着傷痛憤憤的翻了個身,生氣的哼了一聲,沈念曦忙上前将他的身子闆正,“太醫說了,别擠着傷口,得平躺。”
于是宛如河豚生氣臌脹的祁淵氣呼呼躺在床上,幽怨入睡。
第二日天明,夫妻倆起床用過早膳,沈念曦端着一碗藥,對着祁淵緊閉的嘴,試着威脅道:“你要是不喝,傷口總是好不了,那麼……”她故意停頓了片刻,彎腰在他耳邊輕聲道:“到時候可别急……”
祁淵咬牙,沉思半晌,低聲道:“拿來。”
他接過白玉碗,眼睛一閉,深呼吸仰頭一氣喝完了藥。
沈念曦笑着遞上漱口水,又拿了顆蜜餞喂他,撫平了他緊皺着的眉頭,笑道:“喝個藥像孩子似的,你沒醒的時候可不這樣折騰人,扶起來撬開牙關就倒下去了,那時才聽話呢。”
“你還有理了。”祁淵又撚了兩三顆蜜餞放到嘴裡,含糊不清重複道:“反正你今兒哪都不許去。”
沈念曦無奈笑道:“好,我先去外間,把今兒的事情都處裡了,就回來陪你說話。”
因是在府中,沈念曦隻穿了一身天青色齊胸襦裙,大袖衫上還有幾滴藥汁,是方才祁淵不肯喝藥,推攘時灑上去的,如瀑的黑發披散着,挽了個低髻,斜插一根步搖點綴。
陶陶在屏風外提醒道:“姑娘,她們已經來了。”
沈念曦懶得再換衣裳,漫步而出,神情平淡往椅子上坐下,微微擡手讓三個丫頭和勤娘起身,“想必我要說什麼你們也都知道了,這是咱們王府的喜事,你們伺候王爺很是盡心,依着母妃的意思,将你們三人升做夫人,往後望你們更加小心謹慎的服侍王爺。”
幾人聞言,連忙歡喜跪下磕頭謝恩,隻是青羽臉上的歡喜一帶而過,忍着膝蓋上的疼跟着跪了下去。
這個消息她昨晚就知道了,隻是她以為慶妃娘娘隻擡舉了她一個人,不曾想竟是這樣。
也許此刻其他兩個心裡也是這樣想的吧,從前做奴婢時沒分出個高低,如今做了主子,也還是平起平坐,可真是前世修來的好福氣。
“勤娘,就把群芳院撥給秋雲和汀蘭住,青羽就住在碎紅院,按例挑些得力的丫頭、嬷嬷們好生服侍着,衣裳、首飾、用具、擺設都要齊全,不拘花多少銀錢,隻要最好、最新、最漂亮的,要給足她們的體面。”沈念曦慢慢說完,勤娘颔首應下,三人複又欠身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