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巷子都是平民所居,突然出現一個蒙着臉的年輕女子,華麗的裝束,帶血的衣衫,怎麼可能不惹人好奇。
沈念曦坦坦蕩蕩的朝還在看她的婦人福了福身子,把錢袋裡的金瓜子全部倒在了婦人挎着的菜籃子裡,夾着嗓子輕聲道:“我路遇歹人好不容易逃脫,想向娘子讨一身衣裳,不知娘子可否行個方便。”
婦人看了看菜籃子裡數目不少的金子,緊張的咽了口口水,識趣沒有多問,滿面笑顔的點頭:“自然可以,自然可以,請姑娘随我進去換衣裳吧。”
似是怕沈念曦不放心,忙補充道:“姑娘放心,我丈夫已經出門做活去了,現下家中隻有癱瘓的婆母和我那兩歲的兒子。”
沈念曦這才放心跟着她進院子,婦人翻箱倒櫃找了一身七成新灰麻色衣裙,略有些不好意思遞給沈念曦,“姑娘不要嫌棄,這是我最好的衣裳了。”
沈念曦握緊鬥篷颔首,壓低嗓音道:“怎會,多謝娘子了。”
為保萬全沈念曦先拿了一件外裳蓋在頭頂,迅速換好裝束後又用鬥篷小心包好換下的衣裙,衣裳并無損壞,隻是沾了灰染了血,此刻不适宜再穿。
離開前沈念曦回頭打量了這一眼就能看到頭的小院子,順手拔下金簪抽出細長的刀刃點了點婦人的心口,聲音平靜又冷漠:“娘子最好不要和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就當我從未出現過,若您管不住自己的嘴,那些金瓜子,便是您全家的殓葬之費。”
婦人的笑容僵在臉上,眼珠盯着沈念曦手中的利器胡亂點頭:“貴人您放心,民婦知道了,自當謹記,一個字都不會說出去的!您放心!”
沈念曦這才收回抵在婦人胸口的金簪,抱着包袱轉身離開。
耽擱了這麼久眼下隻怕快要到巳時六刻左右了,沈念曦在心裡大緻算了算時辰。
她現在人在西城,離得最近的地方,就是煙雨樓,沈念曦不敢再逗留,随即動身前往。
一路都盡量往小巷走,到煙雨樓比想象中還要費時間,沈念曦是從後門溜進去的,很快便被崔韌發覺然後帶進了屋。
沈念曦草草吩咐了幾句便讓崔韌下去安排了。
不一會兒回家的陶陶得知消息,急急忙忙跑了過來。
沈念曦大緻同她解釋了一遍前因後果,陶陶聽完後又是害怕又是生氣,半晌才顫聲道:“這賤婢怎會如此恩将仇報!簡直、簡直喪心病狂!”
沈念曦歎了口氣道:“所以我現在要查清楚這件事,你先去幫我把衣裳洗幹淨再烤幹,再把我換下來的這身衣裳燒掉,一點痕迹都不要留,事不宜遲,快去辦吧。”
脖子上被掐後發紅的手指印明顯,沈念曦重新換了陶陶的衣裳坐在銅鏡前,擦過藥後拿着脂粉在慢慢的遮蓋。
陶陶辦完事重新回到屋内,俯身擔憂看着沈念曦脖子上的掐痕,心疼道:“這些豬狗不如的混蛋。”
幸好現在的事情還不算太糟,也還在沈念曦可掌控的範圍之内。
陶顯聽到沈念曦說了來龍去脈之後,怒不可遏道:“刁奴竟這般惡毒?!一定要抓到她好好拷問!”
“你們放心吧,我自然不會輕易放過她,但眼下更重要的是我想确認一下阿然背後的主使,是誰。”
陶顯沉着臉點了點頭,“這個自然,您有什麼要吩咐的,屬下一定為您辦妥。”
今日注定不會平靜,沈念曦在煙雨樓才待了一個時辰不到,外頭果然亂了,劉府的人嚷嚷着說梁王妃不見了,速度快得梁王府的人都來不及制止。
遍尋不見沈念曦的蹤影,無論是劉府還是梁王府可都慌了神,流言也在短短的幾個時辰之内滿傳聖京城的每個角落。
大家都很好奇,這好好的梁王妃去哪兒了?
酉時三刻的時候陶顯才匆匆進來禀報,“方才梁王府的人來詢問,屬下已經如實把話讓他帶回去了。”
沈念曦淡淡笑道:“好,我的衣裳可幹了?”
“嗯,用了好幾個炭盆,已經幹了,還重新熏了香,奴婢來伺候您更衣吧。”陶陶點頭。
祁淵是跑着來的,身後烏泱泱跟了一大幫梁王府的侍衛和下人,還有強撐病體的巫旭紅着臉腳步虛浮跟在後頭。
沈念曦站在樓上一臉不明不所以,看見從城外趕回來的祁淵也是吃了一驚,“這是怎麼了?王爺怎麼回來了?”
祁淵整個人愣在了門口,看到她安然無恙站在那兒,臉上帶着懵懂茫然,心裡壓着的巨石轟然落下,随即快步奔向她,一把把人帶進了懷裡死死抱住。
祁淵聲勢浩大沖進煙雨樓,百姓驟然見他帶着一堆人沖進來,哪能不吓一跳。
沈念曦也顧不得這衆多人在場,雙手環住祁淵的腰,小聲在他耳邊道:“事發突然,我回去再和你解釋。”
失而複得的情緒彌漫全身,聽到暗衛消息那一刻他周身血液都差點凝結了,不顧一切騎快馬趕回來,眼下得見她安然無恙,祁淵沒有說話,仍緊緊的抱着沈念曦,良久才道:“是我不好。”
若他在,今日的事就不會發生。
沈念曦拍了拍他的背,柔聲道:“好了,我們回去吧。”
長松一口氣,祁淵這才依言松開,緊握住沈念曦都手牽着她往外走。
一衆人見狀也不敢耽擱,恭恭敬敬把夫妻倆人往外送,兩人才走出門,劉芷念便帶着好幾個丫鬟婆子湧上前來,劉芷念紅着眼見沈念曦安然無恙站在祁淵身邊,頓時松了口氣嘤嘤抽泣起來,“天神保佑,還好、還好姐姐沒事,若不然我便是萬死也難贖罪,姐姐你怎麼會在這兒呢,今日到底是怎麼回事啊?妹妹見姐姐未曾來赴宴,心裡擔憂得緊,派人去王府詢問卻得知姐姐一早便出府了,劉府卻沒等來姐姐,我們都擔心壞了。”
“今晨出門偶然遇到我貼身丫鬟陶陶的兄長,得知她身體抱恙,我想着先去看望一眼再把人接回來調養,我便讓另一個丫鬟阿然去劉府報信,方才王爺說不知發生了什麼,這丫頭走到半路就莫名消失了,現在到處找不到人,我也很是疑惑,今日的事細細想來可怕得很,不過王爺和我會查清楚的,劉姑娘不必擔心。”沈念曦歎了口氣,依偎在祁淵懷裡微笑着點了點頭。
劉芷念睜着一雙驚恐的眼看着沈念曦,愣愣擦掉眼淚,結結巴巴道:“竟有這樣的事,如若今日馬車之内坐的是姐姐,那豈不是、若那丫頭真是被人有心劫走,務必要找到那丫頭才好!”
祁淵攬住沈念曦錯開了想撲上前的劉芷念,微微垂眼朝劉芷念平靜道:“王妃無恙,其餘的事也是本王的家事,就不勞劉姑娘費心了,天色已晚,就請劉姑娘回去吧,告辭。”
劉芷念眼角還挂着淚痕,回首目送梁王夫妻頭也不回的上了馬車,又呆呆看着王府馬車離開,一直沉默立在原地沒有動。
身旁的嬷嬷見王府的馬車走遠了,才小心說道:“姑娘,既然梁王妃沒事,咱們也回去吧,再不回去,夫人該擔心了。”
放下跳動不已的心,劉芷念垂眸歎了口氣,“走吧。”
梁王府的馬車上,祁淵牽着沈念曦的手并排坐在車内,兩人都靜默不語。
沈念曦知道他這是不高興了,看到破屋裡一死一傷,也多半猜到她以身犯險。
今日之事兇險,祁淵是在怪她擅作主張。
馬車一停祁淵便拉着沈念曦匆匆回了月華閣,遣退衆人後,緊緊盯着眼前的女子,眼眶微紅,隐忍着翻湧的後怕和怒氣,“城西破屋裡那兩個人,有沒有傷着你?”
見他這般克制的樣子,擡手摸上祁淵這些日子憔悴不少的面容,沈念曦愧疚咬唇低下頭,“沒有。”
“這叫沒有?你是故意的,對不對?”祁淵眉頭緊鎖捧着她藏在袖子裡破皮的手掌,又看向她脖子上醒目的紅痕,聲音裡都還帶着顫抖。
崔韌也終于查出來青羽的家人是受劉家恩惠,後來便有了青羽不要命的刺殺,以及劉芷念的挺身而出。
本來她還不是很明白,直到劉芷念帖子送來那一刻一切便都豁然開朗了。
沈念曦擡頭與他對視,平靜道:“沒錯,自從春燕那麼輕易招認之後,我便起了疑心,所以一直提防着劉芷念,直到阿然按耐不住出手,也在我的預料之中。”
既然是在預料之中,為了不打草驚蛇,她便決定要自己解決這件事。
解毒的藥丸,暗藏利器的首飾,腰間香囊裡的暗器,都是她事先準備好以防萬一的。
“胡鬧,你怎麼能、怎能不愛惜自己的身子……”祁淵雖教過她使暗器,可親眼看見破屋裡的情景時他還是差點窒息,心還是抽疼得厲害。
他此刻真的很想把念曦關起來,不讓她和任何人接觸,隻要陪在他身邊,隻看得到他一個人就好。
可是他不能,他也做不到。
沈念曦一個女兒家,自小嬌生慣養,跟了他後更是連重物都沒拿過一件,雖說教了她些防身功夫,但那都是為了哄她高興,哪曾會料到讓她獨自面對。
死的那個人肥頭大耳又壯又胖,沈念曦料理他定是費了不少的力氣,連素來保養得很好的雙手都滿是傷痕。
“蔺隐被我派去跟蹤春燕,巫旭又突然病倒,本來我想着有蔺晨跟着足矣,可他似乎被什麼牽制住了,所以……”雖然祁淵嘴上說着責怪的話,但眼底抹不去的擔憂心疼卻是晃得沈念曦心慌,心中升起愧疚,她讨好似的解釋:“不過你放心,我沒有受什麼傷,他們都不是我的對手,我可厲害了,一下子就把他們都打到了。”
“蔺晨半途遇上幾個刺客被絆住了腳步,所以跟丢了你的馬車。”祁淵良久沒有接話,随即捧起沈念曦結了血痂的雙手,輕輕朝手掌呼吸,略有些生氣質問:“這還叫沒有受傷?!既然知道有異常,除了蔺晨巫旭也還有旁人,怎麼不多派幾個人跟着,還不聽我的話非要出去,也不告訴我,你知不知道這樣有多危險?!”
“你近來為着朝上的事情煩憂,人也不在府裡,我不想讓你為這些小事分心。”手上的傷在煙雨樓擦過藥已經不疼了,可沈念曦話說到一半,看見祁淵已經濕潤的眼角,少見把人氣得快哭的場面,她又是想笑又是心疼,剩下的話就堵在了喉嚨裡。
“這怎麼能算是小事?”祁淵緊盯着她,失望之色浮上心頭,一字一句道:“說到底,你還是不信我。”
回想起早晨的兇險,男人扭曲的面容捂着眼睛和脖子痛苦翻滾,那灘血迹鮮紅刺目在腦海裡揮之不去,現下又被祁淵吼了一通,沈念曦委屈的眼淚浸濕了眼眶,她撇着嘴鑽進了祁淵的懷裡,抱着他的腰小聲道:“我沒有不信你,今日的事是我莽撞了,别生氣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