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麼了?”祁淵見她如此情狀,哪裡放心得下。
沈念曦看着眼前的男人,忽而覺得這些日子的相處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就像那些被黑暗隐去的翠竹,隻有個模糊的輪廓,怎麼也看不真切。
漠然對視半晌,沈念曦忽倒進他懷裡,頭枕着他的肩,弱弱道:“阿淵,我想要個孩子。”
祁淵攬着她的手緊了緊,調笑般開口:“之前是誰說不要的?”
“可是我現在想了。”沈念曦又湊近了幾分,擡頭可憐兮兮望着他,鼻息撲撒在祁淵的臉頰上,說不盡的依賴缱绻。
祁淵心裡柔軟得不像話,撫摸着她的手臂柔聲哄道:“你現在還年輕,身子也弱,我雖日日都陪着你,可孩子的事終究急不得,先讓許太醫為你調養着,等身子調養好了,孩子自然就會有的,好不好?”
沈念曦靠回他肩上,沒有說話。
說不上來是什麼心情,自從決意跟了祁淵,沈念曦也有期盼過自己會有孩子,會生下祁淵的孩子,像安瀾一樣,她的女兒和小兒子都是那麼可愛,起初她以為是自己身子弱不易有孕,恰巧也不想這麼早就懷孩子,所以一直不曾上心。
可卻是沒想到,原來早就有人在防範。
倒是替她省去一樁麻煩。
就是不知道這回的算計裡,有沒有祁淵的默許。
“夜深了,睡吧。”沈念曦拍拍禁锢在腰側的手臂,心力交瘁,虱子多了不怕癢,她已經懶得再理會這些微末小事。
廊下冰雪融化聲音滴滴答答響了一夜,吵得人更加心煩意亂。
前些日子為了穩住祁淵,沈念曦裝乖不敢有異動怕惹祁淵疑心,即便參透了怡妃娘娘的意思也一直不敢妄動。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
沈念曦等到了請安的日子,穿戴整齊進宮,鳳臨宮中歡聲笑語熱鬧依舊,越王妃、趙王側妃她們都帶着孩子來給皇後請安,整個殿内都滿是奶娃娃糯聲糯氣的聲音,粉團兒似的唧唧哇哇,聽着便叫人歡喜。
衆人請過安後陸續告退,久未漏面的賢貴妃風采依舊,笑盈盈的在鳳陽宮門口和沈念曦說話,“許久不見你,怎麼氣色如此不好?”
“事多心煩,貴妃娘娘也是知道的。”沈念曦跟着走了幾步,随即苦笑着開口。
賢貴妃唇邊笑意不減,提着華服裙擺跨過宮門檻,“你很聰明,況且梁王視你如命如寶,誰瞧着都眼紅,本宮想着你定然可以應對這一團污糟,你可要撐住啊。”
“那就借貴妃娘娘吉言了。”沒再多說什麼,沈念曦面上滿是恭敬拜了一拜。
賢貴妃無所謂挑了挑眉,擡腳繼續往前走,撫摸了一下瑪瑙耳墜才慢悠悠道:“你如今這麼明目張膽和本宮談笑,讓翠雲殿那位知道,隻怕更要發瘋了。”
沈念曦不緊不慢跟上賢貴妃的腳步,直言笑道:“我與貴妃坦坦蕩蕩,旁人覺着有什麼那是她們心裡有鬼,隻要貴妃别多心就是了。”
賢貴妃聞言扭頭看了一眼低眉順眼的沈念曦,忽感歎出聲:“嗯,你說的很是。”
賢貴妃笑着推了推發髻上的絹花,沒有停留,徑直走了。
她近來聽說了不少關于劉家的事,沒想到沈念曦真的那麼瘋魔,竟然連太後都不放在眼裡,硬是把那一家子上上下下折騰了個遍。
她算是服氣了。
路過禦花園時賢貴妃腳步慢了下來,遙望樓閣林立的玉雪殿,她歎了口氣,輕聲念叨:“顧蓁,不枉費你如此謀算,瞧瞧,都這麼久了,誰也沒有忘記你。”
石竹扶着賢貴妃,低聲道:“娘娘,您說怡妃死了這麼久都還有本事把這宮裡的水攪渾,到底是在謀求些什麼?”
“她想謀求什麼本宮都無所謂,左不過是一個死人的不甘心罷了,隻要與本宮無關就好。”賢貴妃冷冷笑了笑:“不過本宮也很好奇,死人能翻出什麼風浪,靠梁王,還是靠那個自以為是的丫頭?”
沈念曦告别賢貴妃後便徑直去了東宮,姐姐說榮安殿太大了,而且裡裡外外都是人,想要找到東西不容易,外加上那一片竹林,更是難上加難,隻靠葉風一個人,還需要些時間。
姐妹二人聊完後沈念昀牽着妹妹的手送她走到殿門口,聲音溫柔十分有力,“這件事非同小可,需得萬分謹慎,你回去好生等着便是了,有消息的話我會即刻傳話給你。”
“那姐姐也要小心。”榮安殿内外都很大,一時要找藏了多年的舊物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不能在那麼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暴露葉風蹤迹,讓姐姐跟着她陷入危機,此事雖有了頭緒,可查驗起來卻不是件容易的事,沈念曦明白此事有多難,除了按兵不動她别無他法。
回到梁王府中一切如舊,月華閣内四下寂靜無聲,寒煙一直守在正房外等候沈念曦,見她們回來這才放心,忙小跑上前迎接,在沈念曦耳邊輕聲道:“姑娘,煙雨樓那兒來消息了。”
進屋後屏退衆人寒煙才低聲道:“崔大哥說藥出自劉家的藥鋪,勤娘每個月都會避過耳目親自去取。”
她們藥配得十分精細,若不是行家裡手,根本不會發覺。
安神藥裡的古怪多虧了明芮發現藥材有異,避子藥被研磨成粉摻入安神藥中一起熬煮,又特地加了蜂蜜遮蓋氣味,而且藥量控制得很好,診脈也不會有異樣,真是神仙也難察覺。
勤娘雖是祁淵的心腹,可她既然是太後和慶妃身邊的人,兩方既有勾連,答案已經明了,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知道了,你下去吧。”沈念曦面容沒有多大起伏,因為她已經習慣了前有狼後有虎的氛圍。
陶陶卻是憂愁難解,“姑娘,這……”
輾轉反側這些日子,沈念曦心中已沒有波瀾,“就當無事發生吧。”
陶陶猶豫着點點頭:“是,奴婢知道了。”
沈念曦起身去了内室,平靜開口:“讓勤娘過來一趟,我要見她。”
陶陶雖是擔憂,但看着姑娘似乎另有打算,不像是要發難的樣子,便也隻得退出去傳話。
勤娘還是那般恭敬和順,來時嘴邊挂着和善的微笑,不緊不慢朝沈念曦行禮問安。
沈念曦看着她,微有些疲倦道:“前些日子配的安神藥快沒有了,沒了這藥我總是睡不好,得空還得勞煩你出去再配些來,或者你把藥方交給我這裡的人,讓她們自個兒去抓藥,省得老是麻煩你。”
“王妃不必在意,這都是王爺仔細吩咐過的事,奴婢豈敢怠慢,讓奴婢親自去吧,況且如今外頭正亂,還是奴婢去穩妥些。”
聽勤娘這樣說,沈念曦沒再強求,揮揮手道,“也好,去吧。”
勤娘才退出屋,寒煙便從帳後走出,沈念曦撐着額頭平靜吩咐:“遞消息出去,盯着她再查查。”
祁淵忙裡忙外不得閑,每次回府時整個人都很是疲憊,沈念曦還是老樣子,在梁王府裡養得好好的連一根頭發絲兒都沒掉。
夫妻相見卻沒有多大歡喜,沈念曦站在大門前見他利落下馬,眼見祁淵疾步走到自己身前,歉然道:“這幾日不得空去見你,瞧着你都瘦了,臉色也不好,太醫怎麼說?”
沈念曦神色沒有起伏,扶着他的手臂往回走,淡淡然一笑:“妾身好好的在府裡養着能有什麼事,我一切如舊,倒是王爺在外勞累,辛苦的是您。”
“這幾日府裡沒出什麼事吧?”兩人許久未曾見面,祁淵見她臉上并無欣喜之意,失落之餘卻還是擔憂。
沈念曦目視前方,語氣平淡:“不過都是些小事,再者王爺消息靈通,何必多餘來問我。”
祁淵沉默沒有接話,沈念曦也沒再說話,一行人安安靜靜回了月華閣,自有丫鬟上前服侍祁淵去梳洗,沈念曦沒有管,自行先回房。
目光緊鎖着那個袅娜的背影,這些日子在外的疲憊都一掃而空,但看着她清冷的面容,熱情便被冷水澆滅了一半。
洗漱過後回到正屋,沈念曦低頭坐在次間榻上繡花,聽見腳步聲也沒有擡頭。
“對不起。”祁淵沉默站在她面前好一會兒才艱難開口:“我……”
沈念曦目光一晃,拈針的手頓了頓,随即利落刺下一針,“你才回來,先去休息吧,今日我們不說這些。”
“這幾日我不在,府裡外頭都是你做主你既然有話有疑問,此刻我們更該說明白,不是嗎?”祁淵上前在她身邊坐下,握緊了她的肩頭。
肩上的力氣甚重,逼得沈念曦不得不放下繡繃,拿起帕子擦手,這才擡眼看他,又看向床上四角垂下來的香囊,“我的安神湯和這些香囊裡都被勤娘加了避子藥的事,你知情嗎?”
祁淵眼中錯愕驚詫似波濤翻湧,沉默片刻後他才着急抓住沈念曦的手急迫解釋:“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是我乳母,照顧我長大,待我一直盡心盡力,我沒想到,我真的沒想到……”
“那你現在知道了,你準備怎麼處置她?”沈念曦拳頭收緊,看向身側滿是歉疚的男人,目光愈發沉靜。
祁淵垂眸平複心中胡亂沖撞的情緒,片刻後悶悶開口:“我會送她走,她這麼做隻怕也是迫不得已,我會把她趕出去,念曦,對不起,我真是沒用……”
“好吧,你做主就是了。”沈念曦沒有生氣也沒有質問,祁淵知不知情已經不重要了,就像他明明是該和慶妃站在一路的人,不也還是為了她做了許多違背母命的事情嗎?
“念曦,我……我……”祁淵滿目愧疚,遲鈍半晌卻還是不知該如何安慰,他自認什麼事都看得透徹,卻沒想到待他最好的嬷嬷,有一天也背叛了他。
“王爺不必如此為難,我都明白的,隻是明芮說那藥長久使用會傷身體,我的身體本就不好你也是知道的,既然如此,往後我們還是分開睡吧,這樣對你對我都好。”沈念曦忍着淚意說完,偏頭不再看他,聲音有些冷。
無言以對,連日來的困倦疲憊頃刻間湧上心頭,他伸手想去拉念曦卻被無情甩開,眼下兩人劍拔弩張,如此僵持隻會更加難堪,沉默站立片刻,他識趣離開。
沈念曦拿起繡繃,綢面上是一對鴛鴦,隻差幾針鎖邊便繡完了,她拿起剪刀粗暴扯開繡繃将鴛鴦剪了個稀碎,看着衣裙上掉落的碎片,氣紅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