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曦也在認真挑選壽禮,太後享盡榮華富貴,再名貴的東西于太後而言也不過是污泥糞土,是以沈念曦認真拿出了上次想送劉芷念沒送出去的那個白玉花瓶,重新包好紮好大紅禮花放着,算是一份心意。
酉時祁淵回府來接她一起進宮赴宴,隻不過他神色不大輕快,像是有什麼想說卻又難以啟齒的話,沈念曦察覺不對卻也沒有多問,祁淵牽過她的手放到自己臉上貪戀的蹭着,見他這般脆弱的模樣,沈念曦順着他的力心疼揉了揉他瘦削的臉龐,沒再多說什麼。
太後壽宴戌時二刻開始,沈念曦和祁淵夫妻二人還有其餘幾位王爺王妃也都到了,衆人粗略見過禮,依次去廣樂殿入席。
大殿兩排桌案整齊擺放,宮人們端着各類吃食、果品、佳釀垂頭整齊有序穿梭于殿中,衆人才行至殿門口,便早有引路内侍上前引領他們進殿落座。
沈念曦等人歸座後等了沒一會兒帝後以及太後一行人緩緩而來,衆人立即噤聲起身下跪行禮。
宴會無非是吃吃喝喝順帶欣賞些歌舞,即便是太後的壽宴也不例外,規規矩矩安穩過了才是萬事大吉。
商國使臣如約而至,被奉為上賓,就安坐在皇子皇妃們的對面,此刻亦是安靜欣賞着舞曲仙樂,品嘗着美酒佳釀。
接連飲下幾杯酒,沈念曦腦子有些發懵,靠近祁淵低聲道:“我有些醉了,想去醒醒酒。”
祁淵不知在想什麼,半晌才看向她,握住她的手點頭:“我陪你去。”
“不用,我一會兒就回來了。”沈念曦按住他的手拍了拍,起身從後悄然退出了大殿。
偏殿設有專供醒酒的屋子,沈念曦拉着陶陶的手進屋,葉風早已候在那裡了,葉風低聲回禀了幾句,便消失在了黑暗裡。
沈念曦打開窗看着漆黑如墨的夜和宮城四處明晃晃的光,微風拂過臉頰,她呆呆站了一會兒,清酒凜冽,确實醉人。
“王妃,太子妃請您快回宴席呢,前頭、前頭出事了。”沈念昀身邊的宮女着急跑進屋,緊張說道。
沈念曦收回神思,随即跟着宮女往正殿走,不解發問:“出什麼事了?”
“方才劉姑娘在宴上舞了一曲,太後提及劉姑娘的婚事,說是要把她許給梁王殿下做側妃……”宮女低着頭小心翼翼的回話。
沈念曦腳步一頓,眼前的景物的晃了晃,喉頭一哽,“他……答應了嗎?”
“答應了。”宮女聲音壓的很低,怕傷着沈念曦的心,答得心虛又害怕。
驟然聽到這個消息沈念曦隻愣怔了一瞬,下一刻便想明白了,既然這件事已經無法改變,沈念曦再膈應又能改變什麼,眼下這情形便是做出生氣的樣子都是大不敬的,頓住腳步深深呼幾口氣平複翻騰的心,片刻後恢複如常往前走。
進殿歸座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她,有擔憂關切的,有幸災樂禍等着看笑話的,也有滿面笑容似乎等着在朝她賀喜恭賀的,更有滿不在意自顧自喝酒吃菜的。
沈念曦故作不知,偏頭看着身旁呆若木雞的祁淵,摸摸臉輕聲問:“這是怎麼了,怎麼都瞧着我呢?怪不好意思的。”
座上的太後笑着發話:“梁王妃,過來,哀家有話要囑咐你。”
沈念曦依言起身走到太後桌案前跪下,颔首恭敬聆聽。
太後裝模作樣咳了兩聲,一身淺粉色的輕紗舞衣的劉芷念便從太後身後走出,和沈念曦跪在了一起。
“哀家知你與芷念親如姐妹,芷念這孩子癡心,對淵兒傾慕已久,淵兒那孩子也早有此意,他們都怕你傷心,故而拖了這麼些日子才求到哀家跟前,芷念她乖巧可愛,淵兒既然歡喜,哀家便自作主張成全了他們,方才你不在,現下你瞧瞧,好不好啊?”
這番話說得很明白,男人納妾是在正常不過的事,不論是閨中學的規矩還是出嫁前宮中嬷嬷所教的禮儀,都說了無數遍女人不可善妒,連帶着那些條條框框,沈念曦從小到大不知道聽了多少遍,隻差恨不能劃開皮肉刻在骨頭上。
沈念曦回頭看了一眼安然端坐在座位上的祁淵,他的目光也投向了這邊,不過她現在已經不确定這樣直勾勾的眼神是在看自己,還是在看身邊的劉芷念。
“哈哈哈……”沈念曦牽過劉芷念的手,看着她那張臉放聲笑了起來,看着又有些不正常了。
劉芷念的身體便在沈念曦似輕蔑又似玩味的笑聲越來越僵硬,頂着羞辱之意被拉着手,被迫承受着衆人的目光。
不單單的劉芷念,沈念曦的笑聲讓衆人都愣了,甚至于他們都替沈念曦尴尬起來,眼瞧着這位可不是能和人分床的主兒,隻瞧從前梁王府那幾個通房丫頭就知道了,後來成了夫人又鬧了一堆事出來,個個兒都不得好死,想想就覺得頭皮發麻。
此刻沈念曦若是在太後壽宴上鬧起來,不止是善妒,那可是大不敬啊。
之前梁王娶沈國公家這位嫡女的時候就說兩人彼此鐘情多年,日久生情的梁王是如何寵愛這位小王妃的事迹傳得都可以編書了,成婚後這些年兩人更是過得如膠似漆,府裡遵照慶妃的意思納過幾個侍妾也都因犯事被清理出去了,聽聞是梁王怕沈念曦傷心,自己做主打發走的,連慶妃也無可奈何。
可現在太後卻說梁王喜歡劉家姑娘,都求到太後老人家面前去了,今兒又當着衆人的面點破,簡直是把梁王妃的臉扔到地上踩,那這梁王妃以後在王府還能有什麼立足之地?
加之此刻沈念曦的笑實在很不合時宜,連一直默默飲酒的帝後都被她的舉動吸引,似乎都被吸引目光默默等着看戲。
看着太後臉上得意的笑容被沈念曦瘋了似的笑聲沖散之後,沈念曦才高興接話道:“自然好了!我與芷念妹妹投緣,一向相處得很愉快,我還想要是能和妹妹日日都在一處就好了,如今美夢成真,妾身代王爺謝太後娘娘成全!祝願太後娘娘萬福萬壽!永享天倫!”
清脆大方的祝壽聲回蕩在大殿之中,舉手投足皆是經久經過良好教養的貴氣。
皇上笑着點點頭,開口誇贊道:“念曦說得好!行了,都起來歸座吧。”等沈念曦帶着笑容回去坐好以後,他舉起酒杯,拍拍桌子笑道:“今兒喜事不斷,太後定然是身心愉悅!來!與朕舉杯共祝太後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暗中觀察神色的沈念昀見狀終于松了口氣,方才念曦說話也太不小心了些,太後親生的齊王都死了多少年了,如今座上的皇上不過是半道兒上挂在太後名下的養子,在跟前養過幾年罷了,這滿殿裡坐的人嚴格來說和太後半點關系也沒有,何來的天倫之樂?
好在皇上開口解圍,想來太後便也不會追究什麼。
掩袖喝下杯中酒,沈念昀趁機看了一眼太後的神情,面上瞧不出愠怒之色,想來是沒有在意的。
座下的安瀾亦是不動聲色觀察着殿中情形,側頭目露擔憂朝沈念曦望去,卻迎上念曦溫柔有力的目光,她這才稍微松了口氣。
案下一雙大手适時握住安瀾的手,祁湛低聲在她耳邊道:“别擔心,三哥不是那樣的人。”
宴席上又恢複了一派祥和的氣氛,沈念曦無聲安撫好擔憂她的人,這才擡起桌上的酒盞,将杯中佳釀一飲而盡。
酒盞被輕輕放下時,沈念曦敏銳察覺到前方兩國使臣的人群裡有一道炙熱的目光投來,待她細細看過去時,卻又風平浪靜。
沈念曦也懶得理會,埋頭繼續吃菜。
壽宴自從沈念曦誇張卻又得體的謝恩之後就變得異常漫長起來,沈念曦慢斯條理拿着筷子,每個菜都嘗了一口,細嚼慢咽,白瓷描繪富貴牡丹紋的酒杯裡的酒也小口小口的喝了無數。
舉止優雅,沒有顯現出絲毫不快,幾個有心看笑話的人見到沈念曦還有心思笑着給祁淵夾菜的時候,徹底失去了看笑話的興趣,這事兒若輪到心智軟弱或是肚量狹小的,縱然不鬧也沒心思再裝下去了,可見梁王妃厲害,有妻賢德大度寬和如此,梁王當初真是沒選錯人。
亥時梆子敲過,再熱鬧的筵席也到了散場的時候,衆人恭送太後和皇上、皇後以及後妃們先走,剩下的才能各自離開。
安瀾忍了一晚上,這會兒得以才上前,瞧着沈念曦微紅的臉頰,輕聲道:“王嫂,你、你……”
“放心,我沒事。”沈念曦坦然朝安瀾微微笑了笑,縱使此刻頭昏腦脹,可意識卻是從沒有過的清醒,“我事忙,你别擔憂,不必管我,安心過好自己的日子,得空了我再去看你。”
雖然念曦沒有多說什麼,可安瀾卻明白這日子裡她的不易,沈念曦是不想讓她也牽扯進來,所以隻能疏遠往來,她都明白的。
一直在旁安靜陪着的祁湛攬過妻子的肩平和道:“那我們就先回去了,三哥、三嫂,告辭。”
目送越王夫妻離開,沈念曦又回頭看了看殿中疏散的人影,落寞開口:“我們也走吧。”
自打出了劉芷念的事,祁淵一直垂着眉眼,臉上不見絲毫喜色,像隻做錯事的狗狗低着頭,終于歉疚道:“對不起,我、我……”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有什麼事我們回家說。”沈念曦側身挽住祁淵的手臂,如常整理着他衣袍上的褶皺,牽過他緊攥的拳頭慢慢掰開,見到掌心血紅甲印,悄然歎氣,“好了,走吧。”
夫妻二人慢慢走出大殿,隐藏在帳幔後的小内侍又跟着往前走到殿門口,緊盯着直到他們遠去。
兩人沉默不語,走出廣樂殿沒多遠,沈念曦看着眼下筆直的大理石台階,忽而覺得酒勁上頭,停住腳步疲憊道:“我沒力氣了,阿淵,你背我吧。”
祁淵愣了一瞬,毫不遲疑立即走到沈念曦身前屈膝彎下,手往後返準備接她。
他今日穿了一身淺青色卷雲紋海棠織錦圓領衣袍,俊逸清冷,和當初一樣卓然出塵,玉帶上挂着她親手縫制的香囊荷包,此刻灰白色的穗子堆在地上,攪成一團。
沈念曦望着地上的穗子發呆,直到陶陶推了推她才回過神來,祁淵寬闊的脊背就在眼前,她乖巧趴了上去,祁淵托着她的腿輕巧起身,慢慢往前繼續走。
從後環着祁淵的脖子,沈念曦把下巴擱在他肩上,寬敞的大理石大道上一排宮燈筆直明亮向前延伸,看着前方依舊模糊的宮門,摟緊了身下的祁淵。
目睹了夫妻倆這般親密情景後小太監及時跑回壽康宮回禀。
聽完内侍回禀的話後,一旁的慶妃忍不住懷疑道:“真的一絲生氣也沒有?”
“沒有,還是王爺背着她走的,兩人舉止親密一如往昔,瞧不出絲毫不妥。”小内侍如實回答。
慶妃不安看向座上盛裝華服的太後,燭光下珍珠點翠冠熠熠生輝,華麗的首飾下雖是一張美貌不在的臉,可卻是威嚴高貴不可冒犯,貴氣逼人。
太後這個位置,是宮裡的女人最好的歸宿。
“慌什麼,深宅大院裡長起來的,誰不會裝樣?”太後睨着座下神色擔憂的慶妃,撫鬓平淡的說:“小小年紀能有如此心胸倒是不錯,隻可惜再沉穩也不過是個小丫頭罷了,那顆真心夠傷幾回的。”
慶妃當然明白太後這是在誅心,等着來日一并迸發,以便連根拔起,可是現在她瞧着沈念曦還好好的就生氣,哄得淵兒不知道為她違逆了自己多少回,而且她本能覺得沈念曦肯定在圖謀着什麼,反正沒安好心就對了。
思緒到此她愈發忐忑,巴不得求太後趕緊除了那個禍水,遂小心開口試探道:“太後,嫔妾還是擔憂,那小賤人多番向麗妃打聽過去的事,要真的知道了什麼,肯定不會安分,真讓她查出什麼來,豈不、豈不壞事,現在劉家四房那邊也是一團亂,這個劉芷念她當真有用嗎?”
“麗妃不過是當年依附怡妃的一條狗罷了,怡妃都沒有正眼瞧過她,她能知道什麼事,你有什麼好怕的。”太後接過嬷嬷端上來的醒酒湯,捏着細長的勺柄慢慢舀起喝了幾口,眼神沉靜如冰,冰冷打向座下的慶妃,“至于劉家,鬥不過就鬥不過吧,也沒指望他們能成事。”
況且不怕沈念曦查,就怕她查不出來。
宮裡宮外都平靜太久了,都鬧個天翻地覆才好呢。
慶妃還欲再勸,太後卻早已不耐煩,砰地一聲放下玉碗,不悅看向慶妃,“行了!你已經替皇帝把哀家送回來了,跪安吧。”
話已至此,慶妃不敢再多說,行過禮後默默退出了壽康宮。
黑夜如墨沒有星光,沉的就像是壓在頭頂一般悶得人心慌。
馬車行過空曠的街道,華蓋挑着兩個标有梁王府徽記油紙小燈籠輕微晃動着。
酒氣翻湧,心上如油煎一般,沈念曦被祁淵抱在懷裡,倚靠着他的胸膛,還是沒有說話。
祁淵攬着她的手臂,話裡多有遺憾,“我無法拒絕,太後主意已定,我、我對不起你。”
沈念曦歎氣,手抵在祁淵胸膛感受那依舊雜亂的心跳,輕輕搖頭,“我知道你是為了我,無論你做什麼選擇,我都不會怪你,因為我明白你心裡有我,時時都為我着想,也從未難為過我,我再傻,若是連你的這份心都不懂,咱們豈不白白相處這些年了。”話畢,她擡頭看着祁淵,仰頭在他側臉落下一吻,而後在他耳邊似委屈又似撒嬌的抱怨:“你不許喜歡她,隻能喜歡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