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騙了你,利用你,你現在覺得怎麼樣呢?還會想原諒我嗎?”
這樣一股腦的說完後,郁離似乎聽到了一陣一陣的咚咚聲,他仔細搜尋,發現原來是自己胸腔裡傳來的聲音,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
當年他在等待成績放榜時,好像也沒有過這樣的感受,明明那時他是真的一無所有,連進京的錢都是騙來的,可他現在有了地位,有了名望,有了金錢,卻還會緊張至此。
郁離忽然覺得他好像有哪裡不對了,這樣心緒如同紙鸢般被他人牽之于手的感覺實在新奇。
貝珠靜靜地想了一會,才理清思緒,想說什麼,卻先敞開了蚌殼,吐出一圈泡泡。
這樣的反應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們蚌精的軟肉是身體中最脆弱的部分,隻有不設防的狀态時才會敞開蚌殼。
她怎麼就無意識地撤去一切防備了?
“你是說,你當時是因為急着用錢,才把我給賣了?我感覺這樣的話我應該生氣的,可是過去太久了,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開始生氣了。”
而且比起生氣,她更好奇另一件事情。
“你當時給我說清楚不就好了?為什麼要用你娘生病這個理由逃走呀?你娘不在了那你爹呢?你爹不給你錢嗎?”
貝珠沒有見過自己的爹娘,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就生到這個世間的,對于爹娘這個詞的重要性她還是在凡間與凡人接觸間才知道的。
對于凡人來說,天大地大,都不如雙親最大。一般來說,凡人應該不會拿自己爹娘當筏子的吧?
聽到貝珠話的内容,他心裡竟隐隐有些興奮,雖然他并非刻意把話題引到這,但真的被她問了時,他才發現自己其實是很想講給她聽的。
就好像,死囚終于等來了那碗斷頭飯。
“你還記得我們白日裡遇到的那對母女吧,我娘經曆的事情與她,本質上也沒有什麼分别,都是遭到了至親至愛之人的背叛和抛棄。”
“可就算這樣,她還是深愛着那個抛棄他的人,然後她自殺,死了。”
講起來很短暫,卻是他六歲後每個夜晚的噩夢。如果他不是一個早熟的孩子,不會記得那麼清楚,不會早早就看透了父母間的事情,也許就沒那麼痛苦。
又或者,他該是一個六親緣淺的人,如果他能早點放下對母親的指望,就不會天天晚上去母親房間外聽她今夜是否在哭,就不會在那個晚上成為見證他母親屍體的第一個人。
郁離比任何人都知道他母親過得不快樂,可他接受不了母親以這種方式結束,他沒法騙自己,他确實在怨恨她的懦弱和無可救藥。
所以他聽到白日裡貝珠說要幫忙殺了那婦人的丈夫時,他的第一反應是笑了出來。
為什麼不能殺呢?為什麼不去殺呢!
如果有天他變成這樣的惡人,他也隻會翹首以盼,引頸受戮,等待着貝珠踐行她說過的會殺了他的承諾。
“那你呢?你怎麼想的,他同時也抛棄了你嗎?”
抛棄我?郁離自嘲地笑了笑,如果真的能抛棄他也就好了,可那個人卻不想放過他,他會圈養會控制他,因為自己恰好投了個男胎,附加了那麼一點可以利用的價值。
至于他是怎麼想的,六歲之前,他就想明白了,父不父夫不夫,這樣的人,與其斬斷血脈是最好不過的結果。
所以他娘去世之前,他就知道自己沒有父親。
而他娘去世之後,他有了人生裡第一個仇人。
在那人的默許下,他的新婦将郁離看管在偏僻鄉下的院子裡。小小的他在婆子口中聽到了那人高高在上的新婦的囑托:“誰來打罵都可以,隻要死不了就行。”
所以他自然也恨那位高貴的繼室,不過他早已深知,誰才是這一切苦難的源頭。
“我恨他,終有一日,我會殺了他。”
所有的情緒,隻用濃縮成這樣一句話,再簡單不過。不像看待他娘親時的複雜心情,對于那個所謂的父親,他隻有純粹的恨意。
等他從這些蕪雜的思緒中脫身時,卻發現眼前,在岸邊沙石與水的交界處,是那個蚌精。
她不知何時,漂到了水邊。
很奇怪,明明是兩片緊閉着的光滑潔白的蚌殼,郁離卻能感覺到被注視着,同樣他也覺得自己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她能感受到。
“要我幫你嗎?殺了他。”
氣氛應該是很嚴肅的,郁離卻非常煞風景地失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