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仙伸手攏了攏衣服,變出一根細帶,手拿細帶探入水中,摸到瀾月休腰間,直接用細帶在他腰間繞了個圈,于腰後打結系好。
過程中身子難免要向瀾月休貼近。
陸仙錯開瀾月休的臉頰,歪頭探向他的肩,控制着身子不接觸到他的身體,卻又要雙手環住瀾月休的腰身,在腰後系好細帶,有些困難。
雙手打結,随後朝左右兩側一拉,再打一個結,終是将瀾月休總滑落的衣衫固定好。
陸仙松了雙臂,探手摸了摸自己在瀾月休腰後打的結,在水底用手摸東西傳達來的信息較為模糊,為了确定不會松散,多摸了幾次。
不經意間觸碰到瀾月休腰身,陸仙連忙收手,片刻後才再次去摸打結的地方。
沒等她确定好,耳邊忽然響起一聲輕哼,那聲音離得陸仙那樣近,帶着絲絲迷茫不解,叫陸仙一驚,猛地扯離自己的手,後退一步。
泉水托扶着陸仙的身體,溫柔得不可思議。
她将目光轉向身前的人,未見他醒來。
剛剛的聲音,是幻聽了?
可那個聲音,的的确确就響在耳邊,聽得很真切。
定定看着眼前的人,片刻後看見他眼下睫毛顫抖後,陸仙忽然緊張起來。
瀾月休緩緩睜開那雙無法視物的眼,恢複了意識。
看到瀾月休醒來後,陸仙立刻松了口氣,刻意換了聲音:“你現在感覺如何?”
心中忐忑,怕這泉水也無法緩解他的傷痛。
瀾月休雙眼裡溢出茫然,他借着聲音響起的方向辨别陸仙所在之處。
“我好多了。”瀾月休擡起沒于水底的雙手,疑惑卻并不害怕:“我這是在水裡嗎?好冷……”
那雙手在多日未見陽光的情況下變得異常白皙,幾乎與清澈的泉水融合。手背上幾片小小的月牙狀紅痕變淡,幾乎看不出來。
陸仙聽瀾月休這樣說,愣了一瞬。
泉水的确冰涼,但卻是透着寒意的涼。對于陸仙來說則是恰到好處的涼快,可瀾月休不同,他如今沒有靈力,無法抵禦這侵入身骨的寒氣,覺得冷倒是正常。
先前隻設了結界,防止他落入水中窒息,倒是忘了禦寒這一茬了。
陸仙将絲絲靈力注入瀾月休身體中,不敢弄太多,能夠保持些體溫就行。
“這樣呢,還冷嗎?”
瀾月休小幅度點了一下頭,低聲說:“已經不冷了。”
陸仙忙活半天,終于将瀾月休的身體情況調好了些,見他醒來,拿出順來的丹藥。
本想直接遞給他,伸出手卻見他眼眸失神地隻望着自己所在的方位,卻未定格到她臉上,不由得心軟。
她造下的孽,終究是要還的。
打消了讓瀾月休自己接過丹藥瓶的念頭,怕是他能接下瓶子,也未必能準确地倒出丹藥。
陸仙施法弄幹手上的水珠,朝瀾月休走近一步,高擡着手,倒出丹藥。
漆黑的藥丸落入白皙掌心,穩穩不動。
“張嘴。”
雖是老妪的聲線,但語氣不容置疑,有些強硬,這是陸仙多年來居高位的習慣,一時忘記對待病人需要溫聲細語。
尤其這個病人還是自己的徒弟。
瀾月休擡起的手垂落,浮在水面,随後聽話地張開嘴。
陸仙稍稍湊近,視線從瀾月休的臉頰略過,移到唇邊。
“你的腦袋低一些。”
瀾月休依言,低下了頭,卻合上了唇。
陸仙剛要将藥喂進去,見着人将嘴閉上,無奈笑了:“我隻是叫你低頭,沒讓你閉嘴。”
瀾月休哦了一聲,再次張嘴。
這次角度适合,陸仙直接将丹藥喂到瀾月休嘴裡,為了避免丹藥滑落,特地貼近了些,手掌邊緣蹭到少年唇角,軟軟的觸感頓時傳達到陸仙腦中。
陸仙撤回手,讓瀾月休閉上嘴,同時立即将手浸沒到泉水中。
瀾月休含住丹藥,喉結滾動,竟然就這樣生吞了下去。
陸仙詫異:“你不怕我給你吃的是毒藥?”
哪知面前的人反倒問起她來:“可你不是師尊派來的人嗎?”
陸仙頓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他。
你的師尊——我,挖了你的靈根,你居然還那樣相信她?
“你受了這樣重的傷,陸長老卻沒來看你,你不恨她嗎?”
陸仙定定看着眼前的人,不錯過他一絲情緒變化。
少年聽了,那雙看起來無神的眼裡好似露出了傷感,出口的話卻無一絲恨意。
“是我沒用,被人挖了靈根,如今毫無修為,隻會拖累師尊。”說出的話裡聽不出一絲作假:“師尊派你來照顧我,已經很在乎我了,我怎會恨她。”
陸仙:“你……”
完了,她徒弟怎麼是這個樣子?
被人賣了還轉過頭來感謝她?
可看他這樣子,似乎不知道是她挖了他的靈根。
怎會如此?
陸仙藏在水底的手無意識緊扣,忽然有些緊張。
因為她想試探,瀾月休究竟知不知道是她挖的靈根。
“那你,知道是誰挖了你的靈根嗎?”為自己找補一般,陸仙又說道:“你說出來,我告訴陸長老,讓她給你報仇。”
瀾月休眼簾垂下,浮在水面的雙手不安地動了動,最終隻吐出兩個字來:“不知。”
陸仙懸起的心落下,心裡卻不是滋味。
越想補償他。
“那你想,活下來嗎?”
陸仙還記得,昨晚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下,少年虛弱得不成樣子,除開一開始因為光線太強烈而說了一次疼外,即便是渾身燙成那樣,也未曾再說過一次疼。
怎會有人能忍得下來靈根被剜後帶來的蝕骨鑽心之痛。
隻要他說想,即便是耗費修為,她也要幫他活下來。
在陸仙期盼的目光下,少年啟唇,卻未發出聲音來。
陸仙有些着急,直接湊近他,盯着瀾月休,再次問:“想活下來嗎?”
與少年垂下的眼眸對視上,陸仙忽然有一瞬間的恍惚,那雙眼能看見自己。
她終于看到少年再次張唇,卻說出了她從未設想過的答案。
一瞬間澆滅了所有想彌補的希望。
“不想。”
聲音很小,可陸仙離得近,聽得一清二楚。
她失神地保持着這樣的姿勢,與少年的眼眸對視,可那雙眼裡絲毫捕捉不到任何情緒,叫她連質疑的機會都沒有。
水下手指交錯,無意識地扣着,指尖泛白,不知是被泉水泡的,還是因為太過用力。
陸仙緩了許久,退開身子,盯着瀾月休,問他:“你再說一遍。”
虛弱的少年靠在岸邊,擡起頭來,重複道:“我不想。”
下一瞬,他身前的人消失,冷泉裡隻剩下他一人。
水面下無數水柱不安、焦躁地湧動,水柱間互相沖撞,破碎後重組,又接着撞擊。
這樣劇烈的動靜卻未傳到水面,這座能同時容納千人的冷泉表面依舊平靜,隻有些輕微的漣漪。
少年靠在水岸,低垂着腦袋,雙臂浮于水面,一動不動。
他似乎在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