鱗次栉比的鉛灰色石磚嚴謹持重的碼放着，頗有厚度的積雪下，暗綠色的青苔依稀可見。

奮力地向造訪小鎮的客人們展示，專屬于霍沃思飽經滄桑後的豐沛閱曆。

撒嬌央求跟着配鏡師父親，來到北約克郡的紅發小女巫，瞪大了杏眼觀察着來往人的臉孔。

莉莉又一次差點被濕滑的鵝卵石弄歪了身子，身旁的金發姑娘不滿道：“拜托你正常一點兒，别像沒見過市面的土包子——那所充滿怪胎的學校，看來也沒教給你什麼東西！”

手上卻一點不慢地扶起莉莉，别扭到了極點。

“佩妮！怎麼能這樣說妹妹？跟莉莉道歉。” 伊萬斯夫人安撫地揉了揉那頭和自己同樣顔色的長發，皺眉呵斥道。

“總是這樣，總是這樣！你們就是偏心她！她做什麼都對，我說什麼都是錯的——連她的古怪你們也喜歡！！”佩妮狠狠地甩開了父親想要拉住她的手臂，大步跑向了商鋪林立的其中一間。

她完全沒留意這裡售賣的是什麼，隻想趕緊逃離那個她感受不到一點疼愛的家。

明明莉莉沒回來前，爸爸媽媽還是關心她的，每天都會提醒她不要挑食、注意添減衣服。

幾次考試成績發下來，比什麼都要在意——刁鑽的顧客、缺斤短兩的果蔬店老闆，跟她的分數比起來，都變得微不足道了······

佩妮清楚他們愛她，可他們更愛莉莉！

不管她做得再出色，隻要莉莉出現，他們就不會再關注她。

這麼多年了，一直是這樣······

憑什麼她擁有一切，自己隻能在旁邊等待着他們從莉莉身上移開眼，施舍過來她不要的東西。

櫥窗裡最受歡迎的洋娃娃、那條藏藍色碎花裙、還沒上市的星空投影燈······

凡是她看上的東西，最後總會放進莉莉的房間，明明是她先開口的——他們就隻會說‘你是姐姐，應該大度一點兒，讓給妹妹······’

可她不甘心，她快要嫉妒得發瘋了。如果沒有莉莉就好了——對，她就該滾去那個怪物的世界，永遠别回來！

她是女巫，她就是有那種邪惡的能力讓所有人都為她着迷。

他們都被蠱惑了，他們都被蒙蔽了，隻有她一個人是清醒的！

“是想要挑張什麼類型的唱片呢？小姐？”一道有些粗粝的男聲，打斷了佩妮的讨伐。紅了眼圈的金發姑娘怔愣的擡頭。

木質貨架上整齊擱置着封面顔色各異的方形卡片。大概由于假期原因，各家忙着歡度團圓。反而讓這間當地最受歡迎的唱片店，難得有了清閑的時候。

佩妮打量着絡腮胡、身穿黑衣的年輕男人，後知後覺地瑟縮了下，沒敢輕易答話。

她可不像莉莉，父母從小就耳提面命，要學會識人——他一看就不是好人。佩妮想。

“喜歡舒緩些的藍調、熱情高昂的靈魂樂、節奏感強的雷鬼、還是更小衆點的實驗音樂？”把音樂刻進骨子裡的店主，并沒有因為面前的金發姑娘的年紀而敷衍她。

畢竟在錄音室對着16軌疊加人聲的那位，比她還小呢。

朗弗羅微屈膝蓋打算壓低身高和小客人齊平。可大約是那張粗犷的面容太過唬人，佩妮防備地後退幾步，差點被地闆上垂放的音箱線絆倒。

金發姑娘臉色難看地盯着肘邊那隻毛發旺盛的手背，她多想大喊聲‘放開！’，但無論如何他也算幫了自己。

她不能沒禮貌，爸爸媽媽三令五申過的。

“謝謝。”從喉嚨裡擠出如蚊蚋聲的感謝，佩妮有些生硬的說，“我不知道你說的那些都是什麼，我不喜歡音樂，隻是随便找了一家店進來看看而已······我沒想買——”

朗弗羅不在意地笑笑，攤開掌心，對準琳琅滿目的展櫃，“那不重要，沒人規定隻有懂音樂的人才能來這兒！反正你已經進來了，就當是在消磨時間。說不定你會一發不可收拾的愛上這些旋律呢！”

“我可不覺得······”佩妮心口不一地擡眼看向懸挂在天花闆正中，那顆折射燈光的銀色圓球，毫無預兆地被晃了一下。

豪放不羁的通風管道不但沒有嵌套隐藏，還被人用彩色噴漆，大喇喇地濺撒上個性十足的搖滾字符、斷斷續續的半邊骷髅頭、劈成兩半組合的笑臉，被圈作了黑膠唱片的圖案。

她一點也不想喜歡這兒，處處都透着不正常。佩妮想。

金發姑娘頻頻向那扇鋪滿海報的大門望去，她剛才為什麼不事先趴在櫥窗上朝裡面看一眼······

佩妮在腦子裡拼命想着離開的借口，耳邊卻傳來陣悅耳的曲調，抓人的停頓和敲擊聲，時刻在振奮鼓膜。

“Tell me what you want to hear

告訴我你想聽到的一切，

Something that'll light those ears

那些讓你耳目一新的事情。

Sick of all the insincere

我已厭倦了虛情假意，

So I'm gonna give all my secrets away

因此我要傾吐那些深埋的秘密。

This time, don't need another perfect lie

此時此刻，不再需要遮遮掩掩的完美謊言，

Don't care if critics ever jump in line

也不在乎突如其來的指責。

I'm gonna give all my secrets away

我會傾吐所有的秘密！”

朗弗羅瞥見金發姑娘莫名怔愣的神色，莫名帶上份與有榮焉的驕傲：“我敢說北約克郡就沒有比她唱得更動人的了，埃拉納可不止會搖滾——雖然你對樂曲沒有興趣，但至少該看過動畫片吧？沒覺得她的聲音有點耳熟嗎？”

佩妮剛覺得那些句子戳中了自己的心事，又被年輕男人一句話拽回現實。

她想起更小的時候，因為莉莉和自己搶奪遙控器未果，哭鬧着引起的一場‘災難’：不大的屏幕突然碎裂，不同顔色的電線紛紛掙斷，耳邊不斷湧進滋滋跳躍的電流聲。

可即便把家裡毀那個樣子，爸爸媽媽還是沒有罵莉莉一句。

她就隻是想知道愛洛公主有沒有被喚醒，最後是不是像童話故事該有的那樣，有個完滿的結局——

愛洛有一頭盛夏陽光般燦爛的金發，和她一樣。

她也想和所有女孩那樣，做個天真的美夢，可到最後她也沒能看到睡美人睜開雙眼。

因為莉莉更喜歡《小鹿斑比》，那隻總愛纏着媽媽的蠢鹿，一遍遍的回放。而她也早就過了幻想成為公主的年紀。

畢竟，誰會真的看重她，把她捧在掌心當成公主保護呢？

佩妮自嘲的想着，現在她隻慶幸莉莉不在這兒，她還有獨占這首歌的權利。

這首完全符合她心聲的、《Once Upon A Dream》的演唱者的聲音，她怎麼可能聽不出來《睡美人》裡的樂曲呢？

“佩妮！梅林，不老天保佑，終于找到你了！”

果然不切實際的幻想就是用來打破的，那扇淩亂的張貼海報的門，被猛然從外拉開。

迎面撞進來一個深紅色的影子，幸好朗弗羅提前預料到了小姑娘的路線，提前抽走了運轉着的留聲機。

否則，漂洋過海的黑膠或将碎成兩半。要是那樣，還不如帶上他一起走。

“你吓死我了佩妮——萬一你走丢了······”紅發小女巫翠綠色的杏眼裡積攢了許久的水漬，總算找到可以依賴的發洩口。

她徑直撲進了金發姑娘懷裡，也不在乎另一副軀體展現出來的，隐隐的抗拒和僵硬。

“我不會再亂看了，一定好好走路。你别生氣了······”悶悶的鼻音從濡濕的布料處傳來，“Something to get off my chest(讓我卸下心頭重擔，消愁解悶)”

哭腔和悅耳的歌聲在金發姑娘的鼓膜裡穿透糾纏着，啼笑皆非地達到了另類的統一。

“你，你先起來。還有别人在呢——”

朗弗羅潇灑地聳了聳肩膀，“可以當我不存在，我不介意的！”

莉莉吸了吸鼻子，終于肯從費勁找回的寶物身上起來，“先生，謝謝您。”

年輕男人利落地抻了兩三張紙巾，遞給眼眶和發色接近的小姑娘，“不用客氣，照顧每位來店裡的顧客是我的責任······啊，看來又要多服務一個可愛的女孩了？或許，還不止······”

朗弗羅看向那對櫥窗外的夫婦，絲毫不介意這裡被當作臨時收容所的事實。

“這聲音，聽着好耳熟——”莉莉前傾着身體，試圖更靠近聲源發出的那扇緊閉的黑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