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妮别開眼,那種莫名被奪走所有物的感覺又來了。“大驚小怪的做什麼,不就是唱歌的嗎!”
紅發姑娘還在執拗地側着頭,“不對,我肯定在哪裡聽過。我不會認錯的······”
“你又不愛看《睡美人》,”佩妮反駁的話被年輕男人截住,“可不止有那一部哦——基本上有女孩清唱的片段裡,都有她。誰讓那是被天使吻過的嗓子呢?”
還不等莉莉追問,唯一算得上整潔、沒那麼多叛逆元素存在的門,就被人從裡推開。
“DEMO錄好了?我覺得他們完全是多此一舉——”
“艾拉?!”
男人有些慵懶的聲線,被過度驚喜而挑高的聲調徹底蓋過。兜兜轉轉排除了那麼多張臉,莉莉沒想到她會自己跳出來。
“你們認識?果然好看的姑娘,總是會紮堆玩在一起。”
朗弗羅頗為體貼地将頭朝後一甩,“那我不打擾你們了,對了,”黑衣男人将早擱在收銀桌上的信封遞給埃拉納,“訂金,美國佬就是麻煩,還要分幾次——要數數嗎?”
蜜棕色短發的女孩小幅度晃了晃手腕,沒怎麼猶豫地摘下,與那些黑白T恤衫挂在一排、渾然一體的鍊條跨包,旋開鎖扣後放進夾層。
“這點信任都沒有,我也不會一直賴在你這兒了。”埃拉納挑了挑眉,就聽見男人爽朗的笑聲,“把你供着還來不及,好了,你們說話吧。把她還給你們咯——”
莉莉熟稔的挽住短發姑娘,“我還以為今天見不到你了,艾拉!我總算知道為什麼會在火車上,就覺得以前有聽過你的聲音了!”
“你怎麼會到霍沃思來的?和家人一起嗎?”埃拉納瞥了眼一旁沉默不語的金發姑娘。
莉莉頻頻點頭,解釋道:“我們是跟着爸爸一起來給之前的老客人,重新調校和測量的,他是配鏡師——哦,這是我姐姐佩妮。”
埃拉納友善的勾唇颔首,還沒等對面的人拘謹地回應,就被轉了個身位,“看,他們等在外面呢。”
“你唱得太好聽了!艾拉!”
埃拉納覺得自己這一刻變成了陀螺,又被迫轉向紅發小女巫在的方位,“比賽迪娜·沃貝克那些鍋動聽太多了!都有哪些動畫片裡有你唱過的歌呀?我要回家把它們全部翻出來再看一遍!”
“我也不太記得了,不過要是給我張樂譜,說不定能跟着哼出來。”
短發姑娘被拉着自己小臂的紅發女巫,臉上激動亢奮的表情逗笑了,“我好像知道生日該送你什麼了,除了蛋糕,一首歌怎麼樣?”
那雙杏眼裡的水漬,早就在樂曲的進程裡被烘幹了,半眯着像得了嫩芽的小鹿。
偏偏有人不知道原因,隻想宣洩郁結于胸的不滿,也不管脫口而出的譏諷會傷害到誰,“看來你能接觸到的怪物都那麼窮,你是想要貫徹媽媽教給咱們的扶弱嗎?還是你以後也準備靠着救濟金過日子?”
顔色極淺的眼睛裝滿了不懷好意,“先是那個蜘蛛尾巷髒兮兮的古怪男孩,又來個靠嗓子賺錢的······”
佩妮被那雙無辜怯弱的眼睛裡迸發出的怒意,生生咽回了未盡的貶低的單詞。
“今天你的言行很明确的告訴我,莉莉為你費的那些心思是不值得的。”
埃拉納輕笑了一聲,似乎是覺得對面的人無藥可救,“維護你岌岌可危的認同感、卑劣可笑的自尊心。明明是這一屆數一數二的耀眼,但她可以為了你短暫地‘放棄’天賦。”
“但你,不值得。”
身經百戰的姑娘牢牢将話語權握在自己手裡,任何反駁的插話都是徒勞的。“因為那些你窮盡一生都做不到的事情,她能輕易完成。所以你就一遍遍地提醒她是個異類,非人的怪胎。真的很可悲,不覺得嗎?”
下垂的弧度使那雙褐色眼眸,無論什麼時候看起來,都是那麼毫無攻擊性的我見猶憐,
“昨天,我見過一對同胞姐妹的相處。有巫師天分的是姐姐,小她兩歲的妹妹一直期待能早點去霍格沃茨,她在等她的貓頭鷹。姐姐憂心妹妹,妹妹依賴姐姐——這才是正常的家庭該有的樣子。我相信,雖然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哪怕她最終沒能去到夢寐以求的城堡,她也不會因此責怪嫉恨姐姐。”
金發姑娘咬牙否認,“我才不會想跟你們這些刁鑽怪調的人待在同一空間,我會窒息的!”
“我毫不懷疑即便你有了魔法迹象,在你身上也沒有體現出任何一個學院的特質。換句話說,你不是被魔法放棄的,你是被自己毀掉的!”
在佩妮看來,那雙濃郁的眼珠一會兒似淬了毒的楓糖,片刻後又如焚盡生機的野火,好像能望進她不敢深究的内心最想藏匿的東西。
莉莉夾在兩人之間,手足無措地一邊拽住一個。無論是誰對她都很重要,她不想傷害任何一個。
“你們這些怪物最好離我的生活遠點!我恨你們,帶着你們這些鬼把戲滾吧!”佩妮一把攥住了小臂上的那隻手,用盡全力的扯開,絲毫不在意這種力道下,紅發小女巫被推了個踉跄。
“但願你能心口如一,伊萬斯小姐。”埃拉納朝推門進來的夫婦颔首微笑,“本來我應該帶你回家好好招待的,不過······總會有機會的。”
埃拉納輕拍了下覆在自己小臂處,有些顫抖的手腕,“學校見,莉莉。伊萬斯先生,伊萬斯夫人,再見。”
雪水消融後的鵝卵石道濕滑又黏膩,經過了顯眼的紅藍廣告牌。順着偶爾傾斜的步道往下攀伏着,繞過空置的冰激淩車。迎着炊煙袅袅回旋上升的方向,埃拉納在一家原木色的報刊亭前駐足。
短發姑娘半眯着眼望去,不大的店面雜志、書報、畫刊一覽無遺。
為了增加品類而采買的鮮花,此刻全都挨挨擠擠地縮在花筒裡。
早已沒了最鮮嫩欲滴的樣子,各個耷拉着腦袋,萎靡不振。
埃拉納心中隐隐的不安,終于在推開深色栅欄門後得到了驗證。
“媽媽,他為什麼會在這兒?您讓他進來的?”
埃拉納冷眼看着還知道虛僞地裝點下自己的西裝男人。此刻正泰然的坐在,她們母女倆一緻認為過分鄭重的扶手椅上。
同樣發色的女人似乎在面對‘丈夫’時,總是唯唯諾諾,盡力讨好着,“是啊,來,艾拉。”
弗吉尼亞朝止步不前的女兒招了招手,“你很久沒見過你爸爸了,他,他剛才一直提起你——”
“我以為在學校已經說得很清楚了,特拉弗斯先生。”埃拉納索性将虛掩的、鏽迹斑駁的栅欄,朝外推得更開。
西裝革履的灰發男巫略擡了擡手腕,握起那杯溫熱适中的伯爵紅茶,在鼻端下方嗅了嗅,做足了架勢卻始終沒勉強入口。
“如果先生還沒老眼昏花到一定程度,就該知道這裡不是特拉弗斯家族的産業——私闖民宅。無論是這兒的法律還是威森加摩法庭,都不是你輕易的施幾個一忘皆空,就能擺平的了。”
埃拉納向後撤了一步,躲開了母親的安撫,“您都忘了嗎?最開始的日子是怎麼熬過來的?就因為他有目的地肯過來施舍一點點的‘恩賜’,你以前受的那些就都不作數了嗎?”
“艾拉,他是你爸爸!”弗吉尼亞向後瞥了眼端坐的男人,卻又匆匆移開,“不可以這麼跟長輩說話的。”
老特拉弗斯不甚在意地勾了勾嘴角,臉上那副故作姿态的儒雅和像對叛逆子女的無奈縱容的神情,讓埃拉納隻覺得惡心反胃。
“艾拉,該回家了,除了特拉弗斯莊園,整個英國還有哪兒能長出依蘭呢?日本魔法所來‘交流’時,帶了幾包花種。馬爾福家選了華而不實的銀蓮花,我隻要了依蘭——”
“那麼它們真該慶幸自己擁有微薄的提煉精油的用途,比起徒有其表的裝飾品,你更在乎它能為你換回什麼便利。榨幹最後的一絲價值——”
埃拉納摸上右手袖口處有些硌人的凸起。與那雙無害乖順的眼眸相當違和的,是裡面洶湧的輕蔑和嘲諷,像團肆虐的野火,焚燒掉一切虛僞做派。
“你太強硬了,艾拉。這會讓你吃虧的······來自校董的忠告,未成年小巫師不能在校外使用魔法。”
老特拉弗斯頗為遺憾地搖了搖頭,歎息道:“更何況,孩子,是什麼讓你天真的認為讀了三個月的書,就能對我造成傷害呢?”
弗吉尼亞看着父女二人針鋒相對,語氣有些急促,“别這樣艾拉!坐下來,好好談談,你爸爸是為了你好——”
埃拉納險些被她氣笑了,唇角壓了壓,到底沒準備在老特拉弗斯面前強行揭開她的暗瘡。
她隻是冷冷地抽出魔杖對準灰發男人,“那就要看看逆轉偶發事件小組的人有沒有職業操守了。哦,這裡是麻瓜聚集區,他們或許會為了幾個遺忘咒而焦頭爛額。那他們對于解咒也應該駕輕就熟了,我該建議他們去趟西約克郡的利茲,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枯燥的執勤時間,他們會希望聽到些有意思的故事作為調劑的······”短發姑娘挑釁地側了側頭,滿意地打量起他驟然陰沉的臉色。
那把據說是維多利亞時代留存下的老古董,被毫不憐惜的拖拽到一旁,大概他唯一可取的就是身高了。埃拉納暗哂。
“管好你的嘴,否則我不介意履行父親的職責,管教女兒。相信就算詹肯斯部長在場,也不會有任何異議的。”尖而長的鼻子翁動着,絲毫不覺得威脅個11歲的女孩有什麼不妥。
褐色眼珠盯緊了自以為獵手的男人,“你早就沒這個資格了,特拉弗斯先生。還有,這裡不歡迎你。請吧——”
弗吉尼亞看着女兒果決的合上屋門,被昏黃光線浸透的百葉窗裡,灰色影子一閃而過,一時間心緒複雜。
“艾拉,他始終是你爸爸。如果你是為了我,”
利刺還沒學會收放自如的女孩,擱放‘消毒’過的瓷杯的聲音大了些。
“您還沒有被他騙夠嗎?糊裡糊塗的做了情人,能依靠的親人全被施了遺忘咒,溫順小意換來的是什麼?是不是還要感謝那袋子加隆,起碼能用它砸暈一個醉酒的惡棍,不至于被——”
中年女人臉上濃郁的悲傷,刺痛了埃拉納的眼睛。女孩終于意識到自己那些想讓她醒悟的話太過露骨,“對不起,媽媽。”
弗吉尼亞苦笑一聲,“你沒說錯,沒有。”随即将手臂伸向女兒,埃拉納順從的拉過那隻被風霜磨砺的、不再細嫩的手,“我從來就不是你的榜樣,艾拉。”
那頭清爽幹脆的蜜棕色短發被女人撫揉着,滿含酸澀,“我總記得你小時候,倚着我乖巧的坐在那兒系發辮的情景——是我把你變成這樣的,寶貝,我沒保護好你······”
有數道花刺陳傷的掌心感受到了刺癢的否定,“媽媽,你沒錯,我們都沒錯。都過去了,現在不是很好嗎?以後隻可能更好。”
埃拉納感覺脖頸處有幾顆溫熱的水珠滴下,逐漸沒于乳黃色裙子領口的布料中。
她沒有作聲,隻是将頭往母親胸膛裡埋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