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陽慷慨的賜予着衆人以為過剩的熱源,眩目灼人的光暈淩厲的破開空氣,隻用肉眼就能觀測到波動曲折。
寬闊的田野被無情炙烤,蜷縮的草葉邊緣甚至帶了些焦枯。
可對于即将進行的活動來說,卻是個再好不過的天氣。
因為提前預想到利諾比利一定會給自己安排上騎馬的行程。埃拉納帶的都是褲裝,但即便如此,還是被她提醒不規範。
“要穿着你這身,我敢說你剛上馬五分鐘,腿就能給蹭破。”
利諾比利不贊同地用指腹揪起了她膝蓋邊的布料,“不透氣也不防滑,還有鞋子。”
“萬一你踩空了腳蹬,雖然有我看着不會讓你墜馬———但還是保險點兒。”
肯花費時間把騎馬當作消遣的,不是老派的貴族,就是想體驗把複古潮流的年輕人。
前者會從管家或仆人那裡,挑選到最貼合心情的騎裝;後者則是向俱樂部租賃統一的裝束。
雖然這裡是她家開設的場所,而且每隔幾天就會清洗一遍。但她不可能讓埃拉納換上那些,可能沾有前一天客人汗漬的衣服。
“比亞,别把你同學往水坑和圍欄那兒帶!對她耐心點兒,别隻顧自己!”
亨特先生看着女兒高舉着手,敷衍的擺了兩下,全程連頭都沒回。
還是長相乖巧的棕發姑娘放慢了腳步,朝他腼腆的笑了笑,差點被自己女兒拽了個踉跄。
馬場主無奈的歎了口氣,他已經開始替那女孩擔心了。
埃拉納在同齡姑娘中已經算是高挑了,但還是和利諾比利差了一截。
她将褲腿往上挽了兩折,接過大了半個指頭的長筒靴,才剛把腳伸進去,就聽利諾比利調侃道:
“你這張臉蛋真的是太能迷惑人了,瞧我爸那口氣,感覺我能吃了你一樣——”
“但凡跟我接觸超過半天,都不會有這種想法。”埃拉納手指靈活的抻着系帶,“得靠你和亨特先生解釋咯,但願他肯相信。”
利諾比利扶着她的手肘,看她将松垮的布料往靴筒裡塞。
“哼,我敢打賭,他會以為我多了項愛撒謊的新毛病——不過也能理解,一開始我都被你給騙過了。”
埃拉納接過高馬尾姑娘遞過來的頭盔,找準帽檐正中,将腦袋探進空位裡。
還不等她試探的調整,頭盔的前主人就開始幫她拉緊下巴處的扣帶。
手裡熟稔地檢查着,利諾比利嘴上卻還緻力于控訴着自己的‘慘痛教訓’,
“最開始還以為你跟那隻倉鼠似的,弱小可憐需要人保護。我拳頭都硬了,準備掀翻那個老愛上天的混球——誰能想到你這朵花還帶刺,嘴巴挺利索。”
身形略高些的姑娘惡劣地揚起唇,逗弄地敲了幾下圓潤的小腦袋。
換來一道幽幽的盯視,“走吧,小刺猬。帶你去挑馬,雖然我很想看你被我們這兒最烈的馬‘馴服’過後的樣子。”
“但萬一給馬場其他客人看到了,該以為我們的安全措施做得不到位了······”利諾比利故作遺憾地歎息着。
“那還真是多虧了你的責任心呢?亨特小姐。”埃拉納哼笑道,“我由衷建議你能把這份細緻用到魔咒課上,那樣弗立維教授的負擔會減輕不少。”
埃拉納露出極其真誠的甜笑,“畢竟我很久沒見過光滑潔淨的桌子了,或許下學期我該跟瑞琪兒換個座位?”
“真不知道有誰你治治你這張嘴!”利諾比利氣得捏了捏她的臉頰。
即使力道已經控制得很輕了,還是多了塊泛紅的印子。
不過受害者顯然并不在意,從凹陷的栅欄裡探出頭的馬兒們,足夠她應接不暇。
“聽我爸爸說,2歲吧,我就指着一匹剛斷奶的小馬駒說‘我要它!’——”
硬朗的皮革在前方領路,寬敞的原木馬廄裡,不時回蕩着友好的嘶鳴聲。
“等到6歲的時候,就已經能自己騎了,不用人在旁邊護着。”
埃拉納新奇地看着這些毛色不一的馬匹,“哪一隻是你選的,原來你從小就這麼霸道啊?”
利諾比利敲了個空,及時躲閃的女孩挑釁地揚了揚眉。
“就是它,怎麼樣威風吧?”她走到紅褐色、額前有白斑的馬的隔欄前,捋了捋它油亮的毛發。
“有一回我跟我爸爸大吵了一架,就是因為他把它牽走,讓客人騎——從那以後,它就徹徹底底屬于我了。”
這很利諾比利,埃拉納笑着搖搖頭。
除了兩雙馬靴扣地的回響,還多了一道無規律的蹄音。
兩人一馬走到了壁燈那頭,一衆黑色、紅棕色的暗淡裡,無瑕的白格外引人矚目。
“安達盧西亞馬,不管是外形還是性情都很适合你——你這是什麼眼神?”
埃拉納還記得利諾比利最初是抱着讓她受些磋磨的,一雙琥珀酒般的眼眸裡釀滿了懷疑。
“連小孩都敢騎它!别告訴我你怕了?!”
“怎麼可能?”埃拉納打量着眼前這匹有着濃密鬃毛的‘貴族’。
在此之前,埃拉納完全想不到有一天還能用它來描述馬。
波浪般下垂的毛發翩然超逸、那雙深邃黝黑的眼睛裡,沒有利諾比利手裡牽的那匹馬的桀骜,反而多了友善和溫順。
利諾比利一步步指導着好友踩上腳蹬,“對,握住缰繩,左腿支撐着,右邊跨過去。像騎掃帚那樣,就是你得邁大一點!”
埃拉納起初有些搖晃,找到平衡後,逐漸能從半伏着,到上半身保持直立。
相比初學者,身經百戰的利諾比利隻照例檢查了下馬鞍和肚帶,輕松地一蹬,就撐上了馬背。
“在以前,都不允許姑娘們這麼跨坐着,”似乎是怕埃拉納不理解,精湛的‘女騎師’一條腿從馬背上利落的翻到另一邊。
埃拉納看得心驚膽戰,即使這樣淑女的動作,由飒爽的姑娘坐出來,仍舊英氣逼人。
利諾比利始終跟在不遠不近的位置,哪怕出現意外,她也能及時拽過另一匹。
“不用緊繃着,讓身體跟随着它的起伏,你會愛上這種颠簸的。”
利諾比利稍稍加快了些速度,望見埃拉納也絲毫不落下風地向後拉了下缰繩,“這比騎掃帚輕松吧?我早說過你會愛上它的!”
埃拉納重重地點着頭,與那些龇毛的掃帚不同,騎在寬厚溫熱的馬背上,你能清晰的覺察到緊挨着的、跳動的、真實的生命。
即使有時候還需要靠它來引導,但埃拉納已經開始享受這項自由放縱的運動。
壯碩強健的利皮紮馬,在騎術精純的主人手裡已經憋悶得太久了,耐心已經告罄。
原本直立的耳朵不停向前擺動,“它這是不耐煩了,我帶它去那邊跑幾個來回——艾拉,你在旁邊看着就行!”
利諾比利瞥見并沒有安分等待的好友,挑了挑眉,就聽到她說:“我可做不到眼睜睜的看着———我應該還勉強算得上有天分吧?”
高馬尾姑娘爽朗的揚起唇,“好啊,那就來比一比。我可是不會讓你的!”
埃拉納挑了挑眉,握着缰繩的手撫了撫馬頸,緊接着再次輕扣了下馬腹。
勁瘦的馬腿極其有力的彎折,向前疾馳着。濃郁的綠毯此刻化為天然的鼓面,盡情奏響自由的樂章。
雪白的鬃毛沐浴在利刃般刺目的金黃光束裡,拼盡全力追逐着前方的英姿。
暢達而協調的步調,像譜寫了曲狂放激進的搖滾,沒有任何能阻擋她們奔向遠處的熾陽。
擁有翩然外表的貴族,真正的爆發力也不容小觑:飛濺的泥點、淩亂的發絲、搖搖欲墜的發卡,都是它骁勇的證明。
埃拉納用了些力氣向左拉動缰繩,聰慧的‘貴族’意會地調轉馬頭。
飽經滄桑的圍欄上爬滿雜草,上面幾乎可以肯定有未知的蟲蟻。
可無論哪一個都不曾停下腳步,一前一後翻越了那道阻撓她們的屏障,邁向終點。
埃拉納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恣意和暢快,這是有别于音樂給她帶來的陶醉。
令人心馳神往的最純粹的自由。
亨特先生一臉震驚地看着兩個狼狽的姑娘:襯衫前襟和領口上潑賤的泥點、米色的馬褲膝蓋往上那一大片泥湯,還有兩雙如出一轍的土黃色靴子?
如果沒記錯,它們原本該是黑色的?
這是騎馬去了,還是幹脆反過來了?
“你們是去馬場了沒錯吧?”亨特先生先是對上了長相乖巧甜美的女孩,莫名有些心虛。
多漂亮的小姑娘,讓他家女兒硬是給帶成了這樣。
“如你所見,我們練習得相當激烈———現在需要很多時間弄幹淨自己,不跟你說了!走了!”
利諾比利拽着好友徑直走向自己房間,忽略了身後一臉糾結的父親,以及那兩串髒兮兮的腳印。
很難想象魁梧豪爽的男人,會和廚房扯上什麼關系,但就是這麼詭異的發生了。
埃拉納看着亨特先生拿着盤碟進進出出,一旁坦然坐着的高馬尾姑娘,顯然對此司空見慣,不在意的勸了句:
“你别管他,他就喜歡研究吃的,對鍋碗瓢盆的熟悉度跟馬不相上下。我媽媽還在的時候,也是他做,就沒讓她下過廚房······”
埃拉納點了點頭,關切地掃了一眼面前姑娘的表情。
大大咧咧的姑娘還以為她餓了不好意思說,先塞給埃拉納兩塊蘸了奶油的司康。
“待會多吃點兒,他廚藝還不錯。”利諾比利朝又一次端着餐盤走來的男人道:“這也太多了,我們可沒那麼大胃口,最後都得叫你解決——你是想把馬壓死嗎?”
亨特先生把牛骨髓擺在兩個姑娘面前,最先上桌的歐芹沙拉被推的遠遠的,色澤油亮的牧羊人派則是分切成了幾小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