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禹反手關門的動作比意識快半拍,金屬搭扣“咔嗒”響過才驚覺自己屏住了呼吸。
他無數次設想過重逢的場景——或許是在殺青宴的香槟塔旁,或許是在紅毯盡頭的閃光燈下,卻唯獨沒有料到會在此刻。少年蜷坐在他慣用的化妝椅上,睫毛在眼睑投下青灰的蝶影,顫巍巍仿佛随時會簌簌墜落。
“你該不會要說‘好巧’?”喉結幹澀滾動,聲音中帶着一絲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緊繃。他努力維持着表面的平靜,可心跳卻不受控制地加快,像是要撞破胸腔。
少年眨眨眼,咧開嘴笑着:“好巧。”他拍了拍旁邊的椅子,“别客氣,坐。”
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應該客氣。
他本該沖上去揪住這人領口質問,或是将三百多個日夜積攢的焦灼盡數傾倒,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一個簡單的寒暄:
“來多久了,怎麼不去片場找我?”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你!?
“我心虛啊。”溫白理直氣壯地回應,又掰下一瓣橙子,袖口滑下去半寸,皮膚白得近乎透明。
呸呸呸,酸的。
他熟稔地把橙瓣遞過去,“場務說你今天NG了五次,哈,劉導的群戲還是這麼折磨人。”
極黑的瞳仁眯起,尾音像往常那樣輕快上揚,可暮禹卻覺得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薄霧裡。
短暫的驚喜過後,漂浮在雲端的理智落回到地上。
他去哪了?
又會和誰待在一起?
暮禹接過橙瓣,指尖不經意觸到對方溫熱的皮膚。酸澀的汁水在口中蔓延,讓他想起那個糟糕的下午。
記憶如放映的膠片突然倒帶,視線中,女孩纖細的身影再度出現,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
她對着溫白的助理交代着什麼,一副晴空可愛而嬌縱的樣子。
他們離得太遠了,他努力不去注意她,身體卻不自覺地僵硬着動彈不得。
他從沒有犯過這樣大的失誤,劉應光的呼喊聲失真的蕩在耳邊。額頭的冷汗浸濕了帽子柔軟的内檐,潮濕的觸感像極了當年昂貴的酒水從頭頂澆下,刺激雙眼,嗆入鼻腔,發酵的果味在包廂裡回蕩。
不同于其他施暴者可怖的嘴臉,他甚至感受不到女孩主觀的惡意,就像是發現了新奇的玩具,作惡時帶着孩子般天真的期待,眼睛閃閃發亮。
但她的身邊從不缺少讨好的執行者。
直到興緻缺缺的離開,她自始至終沒有離開過天鵝絨包裹的座椅。
她來找他幹什麼?
他們怎麼會認識?
他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嗎?
情感上的遲鈍造成他與世界上發生的一切的延遲,他總是先感受到軀體上無來由的胃疼與肌肉緊繃帶來的酸澀,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有了風暴般強烈的情緒。
他不清楚自己該是什麼心情,憎恨對他來說是太過濃烈,單是恐懼又并不準确,委屈與不甘沒有力氣向外宣洩,于是成為刺向内的尖刀。
女孩終于發現了他,她的步伐輕盈,一步一步向他走來。
“Hi?你這樣看我,我們見過嗎?”
輕描淡寫地說要挖掉他的眼睛。
“哦!你叫暮什麼來着?好像是你吧,我還記得你這個眼神哦!”
“像隻喪家之犬。”她湊上前,壓低聲音道:“不過我今天心情好,就不和你計較了,如果下次看見你,你還敢盯着我看,哼哼——我就把你的眼珠挖下來。”
她一點都沒變。
垂在大腿側面的手用力收緊,指腹上滿是掐痕。
用盡全力終于問出了兩年前的疑惑,“為什麼?我哪裡得罪你了?”
像是沒聽到一樣,她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暮禹的肩膀,仿佛他們是久别重逢的老友,“開玩笑的啦!這可是溫溫寶貝的第一部電影,你一定要加油拍哦!我先走了,拜拜~”
是了,她怎麼會解釋呢,她向來沒有什麼耐心。
女孩走後劇組的人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嘈雜的聲音将他拉入現實與幻境的中間帶。
他們也是朋友嗎?
關系又好像更加親近。
他們難道是同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