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寒星低下頭,看着地上交疊在一起的兩個人的影子。她沒有再說話,隻是繼續着往前走的腳步。
闵松月也沒有問,隻是陪着她走。走啊走啊走啊,走到兩個人都精疲力盡。
樸寒星靠在一棵樹下,今晚的月色美極了。她仰着頭,癡癡地看着那輪月亮。闵松月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又拉回目光重新注視着籠罩在冰冷月色下的樸寒星。
“會好起來的。”他機械着說着這句他自己都不敢深信的話。“會好起來的。”
樸寒星幽幽地笑了,回過頭對他說:“你上次也這麼說。”
闵松月:“我知道。”
上次,就是他們第一次遇見的那次。她也是現在這樣,滿身傷痕地繞着牆根走啊走啊。
他當時深陷在抑郁症的漩渦裡,對整個世界都充滿了敵意。透過便利店的玻璃門看了她好久,然後一個不經意的對視,糾結了很久,最後還是決定朝她走了過去。
啊,沒想到啊,被命運的巨浪無情地抛在沙灘上的兩條擱淺的魚,看到了對方。是從那天起的吧,他們成了彼此僅有的盟友。他們甚至還像讨論天氣一樣讨論過哪種自殺方式會比較體面。
曾經有一瞬間,闵松月覺得如果是跟她一起的話,死亡也不是那麼可怕。
樸寒星問:“你會記得我的吧?闵松月?”
他聽懂了,她知道他聽懂了。
闵松月嗫嚅着嘴角,熟悉的心痛和彷徨從他冰封的記憶深處冒出頭來。
“為什麼不說話?”樸寒星回過頭認真地看向他。
月色正面撒在她的臉上,明明是如此美麗的面孔又如此美麗的夜色。可是落在闵松月的眼裡,卻讓他嗅到了同那天一模一樣的死亡的味道。
樸寒星甚至還帶了點央求的語氣:“不要忘記我啊,闵松月。”
闵松月的眼睛變得模糊,他小心翼翼連呼吸都變得緩慢。他在極速思考,要怎麼辦?要說什麼?千言萬語到了嘴邊,也不過是:“不要……”
他死死抓住她的手腕。“你不要放棄,可以解決的,真的,可以解決的。”
樸寒星沒有理會他的安慰,隻是執着地看向他的眼睛,拜托他:“記得我,好不好?記得你第一次見到的我,好不好?”
“為什麼要放棄,我們不是說好了,都要好好活下去的嗎?”闵松月的手攥着她的手腕,越來越緊。
“我不會死的。”樸寒星突然抱着闵松月,再一次感受他的體溫他的氣息,戀戀不舍一般輕歎:“我隻是要消失了。”
“消失?為什麼要消失?你要去哪裡?”
“我哪裡也不去,我隻是……”樸寒星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冰冷沉靜。像一潭你永遠都不知道有多深的深水。“我隻是要消失了。”
她緊緊地抱着闵松月,像是要把他抱進身體裡一般。“所以,闵松月,你要記得我啊。”
“為什麼是我?”闵松月的眼睛被淚水模糊。
“因為,隻有松月你知道原來的我是什麼樣子的啊。”狼狽的我,不堪的我,糾結的我,痛苦的我,無奈的我,貧窮的我,膽小的我。原來的我就是你第一次看到的那樣。
闵松月不願意,他口不擇言:“你這個騙子,什麼隻有我知道,其他人呢,金源珍呢?我去讓他來見你,你是不是就有活下去的欲望了?你說啊,要我怎麼做,你說啊,别折磨我了,樸寒星,别再折磨我一個人了。”
“對不起啊,闵松月。”
“你知道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你想知道什麼?”樸寒星擦幹他的淚水。
闵松月握緊她的肩膀:“到底出了什麼事?你為什麼要這樣?我知道不是因為你母親的死,你沒有那麼脆弱。”
沒等樸寒星開口,闵松月大喊:“不許撒謊,說實話!”
“我想對你說實話,但是它不允許。”樸寒星眼神裡空空的。
“誰不允許?金源珍?”
樸寒星搖頭。
“那是誰?告訴我。”
樸寒星的嘴唇翕翕合合,可是沒有一個字可以傳達到他的耳朵裡。他聽到的是一片電流竄過的沙沙聲。
那麼清晰,不是幻想。
闵松月終于意識到不對勁,他看到了樸寒星無奈又無力的眼神。她是認真的,她沒有開玩笑。
樸寒星最後說了句:“我要走了。”他聽見了。
“你要去哪裡?”
“我要把我媽媽的骨灰帶回中國。”
“為什麼不葬在家鄉?”
“因為她**的墓地也在那裡。”
又屏蔽了兩個字,誰的墓地,為什麼他一會兒可以聽見,一會兒又聽不見。樸寒星,你到底怎麼了?
闵松月腦子裡嗡嗡作響,他有限的人生經曆找不到任何可以解釋的理由。
樸寒星拍拍他的手:“回去吧。”
她的話似乎有某種魔力,他根本無法抵抗,隻能服從。直到坐到他的工作室,他才回過神來。
“樸寒星,你到底是什麼?”闵松月連手指都在顫抖。他站起來,在另一間工作室裡找到了金南茂。“金源珍在哪裡?”
金南茂緊抿着嘴。
“告訴我,我不會惹禍的,他也不會。我隻是不想讓他有遺憾。”
金南茂:“你發誓。”
“我發誓。”
辦公室的門被打開,看到來人金源珍愣住了。
闵松月把他拉起來:“樸寒星在醫院,你知道在哪裡的,對吧?現在站起來,去找她。”
金源珍嗫嚅着嘴唇:“松月……”
“什麼都不要說,什麼也不要想。去見她,現在。”闵松月把他推出門外。
“為什麼?”金源珍被推着走,到了樓下他才說了一句:“謝謝你。”
闵松月看着離開的金源珍,默默念道,隻要可以幫到她,不是我也可以。
金南茂看着這一切,無奈:“你要獨自一個人承受老闆的怒火嗎?”
“都結束了,不會有什麼怒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