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不由懸起。
信裡這樣寫道:親愛的艾波洛妮亞,希望你在羅馬一切都好。如你所料,克羅切已将赫爾墨斯視為仇敵,他并未表露出來,但基于我對他的了解,這個老流氓已經對赫爾墨斯恨之入骨。如今他疑神疑鬼,已将我視為最親近可用之人。我想,萬聖節是我們動手的好機會。《茶花女》将在馬西莫歌劇院上演,克羅切邀請我們前去觀賞,我打算借此機會除掉他。不知你是否贊同,速回信!對了,你之前讓我調查邁克爾與美軍官員的事,似乎有些眉目,給基地供應果蔬的馬裡尼打聽到,那一天會有一班軍機直飛美國。我想,他可能要回去,需要我替你和他道别嗎?
放下信,艾波洛妮亞凝望方格窗棱外的夜色,朝東的窗戶無法欣賞絢爛的夕陽,城市燈光未亮,淡紫的天空暈染進無盡的黑裡。
這就是他們的後備計劃。殺掉克羅切。
放在七月農機剛暴露時,克羅切貿然死亡,他羅馬的好朋友們一定會下令嚴查,那幾位黑手黨也循着味撲上來,意圖分一杯羹。而吉裡安諾這位根基不穩的繼承人将成為首要懷疑目标,衆矢之的。真相不重要,利益是關鍵。
可現在不同。他們手握農機專利,成立農業機械公司,該分配的利益已然分配到位。通過展覽會拉近了和老牌貴族、新興商人的關系,又向中央巡查員展示吉裡安諾的民衆支持率。羅馬的大人物們不會對吉裡安諾下手了,他們隻會拉攏他、努力使他成為自己的一員。這是艾波這一個多月感受到的。如若不然,這些羅馬人又憑什麼要對她這位西西裡的鄉下姑娘青睐有加呢?
艾波洛妮亞攤開信紙,鋼筆筆尖翻飛,流瀉出一連串字。
她這樣寫道:親愛的圖裡,如果你認為時機成熟,我将全力配合你。下周二最後一門考試結束,我會返回西西裡,屆時商讨實施細節。關于那位美國人的事,
筆尖停頓,艾波想了許久,久到外界燈光如繁星亮起,她才提筆繼續寫道:無需與我多說,也請不要向他提起我。替我向西多尼亞問好,愛你們的,艾波。
伴随最後一顆句點落下,艾波洛妮亞放下鋼筆,輕輕吹幹墨迹,将紙張折疊裝入白色的信封,走出房門,捏着封好的信件敲響比安奇的房門。
“明天一早郵回西西裡。”她将信遞給男孩,叮囑道,“再記得訂購下周二晚間的火車票。”
回到房間,洗漱完畢換上睡衣,艾波洛妮亞從櫥櫃裡拿出安布羅斯偷偷塞進行李箱的、自家釀的葡萄酒。條件簡陋,她并無漂亮的葡萄酒杯,用喝水的馬克杯倒了滿滿一杯。
今夜是農曆的月尾,曉月如一截剪下的指甲,無人問津般落在夜空的角落。
艾波将腿收攏,腳尖踩上座椅,整個人蜷縮進木頭餐椅。她對着窗外的天空、城市、風月,猛地喝灌下一大口酒。
帶着柑橘和檸檬的香氣,她嘴裡哼唱起意大利最著名的詠歎調,祝酒歌。先是意大利語,接着是中文,一遍又一遍,直到杯中酒飲盡,她疲倦又頹唐地撲進柔軟的棉床。
*
十月第四個周二的夜間,吉裡安諾的書房。
璀璨的水晶燈棄置不用,單拉了一盞五十瓦的白熾燈直對着書桌。桌面攤着歌劇院平面圖,各處細節纖毫畢現。
原本堆在桌面的幾卷地圖和小旗摞到了角落。
“我們可以派殺手,從這裡沖出來往他肚子上一捅,然後從貨運通道離開。”雷默斯拿起一面紅色的三角小旗,啪地放到圖紙西北側、連接側包廂與二層觀衆席的拐彎處。
瑪蓮娜單手撐在桌面,另一隻手擱在腰後,姿态閑适,眼神犀利地在那個拐角反複逡巡,她贊同道:“是視覺死角。保險起見,可以讓馬裡諾陪同,放松警惕。”
馬裡諾是鋼鐵廠除克羅切之外最大的股份所有人,不僅如此,他還是明面上赫利陽傘制造廠的投資人,巴勒莫有名的富商,黑手黨眼裡的平民。
坐在一旁單人沙發、背對着他們的皮肖塔轉過頭來,無奈說道:“組織裡的小夥子馬裡諾基本都見過,這家夥演技差,無論誰被派去動手,他的表情都有可能洩露端倪。”
吉裡安諾雙手撐在桌面,盯着圖紙說道:“換一個人,不要馬裡諾。”
西多尼亞坐在角落的單人椅靠背椅,手裡打着毛衣說:“有些難度。那個陪同克羅切的人,身手不能矯健避免真的抓到人,而且要得他的信任。”
幾人又思索着提了幾個名字,從斯科皮亞先生到奧洛爾親王的管家,均被駁回。
皮肖塔沖瑪蓮娜舉杯,建議道:“也許可以派姑娘去。”
“不行。”女人一口否決,“她們還不足以勝任。刺殺需要力量、速度、孤注一擲的勇氣,以及超越常人的冷靜。這些女孩或許足夠勇敢和聰慧,但我不認為她們能處理如此艱巨的人物。”
皮肖塔一語道破:“你不舍得她們沾血。”
瑪蓮娜語氣一滞,想要反駁,但扪心自問,她确實不忍心那些鮮花一般的少女沾上鮮血。因而,她一言不發,僅沉默地注視着圖紙。
艾波洛妮亞推門而入,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僵持的場景。
她将帽子和外套搭到長沙發的副手,問道:“發生什麼了?”
雷默斯把目前的問題簡明扼要地講了一遍,艾波聽後,指尖撫上粗糙的紙張、劃過縱橫交錯的黑白線條,對着平面圖思忖片刻,說道:“别糾結人選了,我來動手。”
在坐幾人都不是蠢人,瞬間明晰了她的意思。讓赫耳墨斯殺掉克羅切,這是最合适的結局。巴勒莫警察和憲兵出于利益考量和慣性懶政,隻會認為内部黑手黨傾軋造成傷亡。
瑪蓮娜率先開口:“可以。在包廂嗎?”
艾波點頭,“到時把手槍粘在椅子的側面,避免我掏口袋引起他的戒心。”
吉裡安諾看了雷默斯一眼,後者立刻說:“我親自去辦。手槍的位置保準粘貼對。”
艾波洛妮亞走到桌前正位,雷默斯順其自然讓開位置,她說:“不過,為防止意外發生,我們還要讨論一下,如果我沒有順利抵達包廂,該如何做。”
“能發生什麼意外?”皮肖塔哂笑道,“就克羅切手底下那些人,根本近不了赫耳墨斯的身。外圍的保镖全是從洛特山谷調出來的自己人。除非他們有狙擊手,但優秀的狙擊手早已被軍方挑走,要麼在羅馬保護高官,要麼為美國人效力。克羅切手下可找不到這樣的人才。”
話雖如此,艾波洛妮亞還是說道:“如果我發生意外,或者槍出了纰漏,那麼就執行後備計劃,在克羅切看完歌劇,從包廂出來,經過這個角落時,遵照雷默斯的計劃将她處理了。”
吉裡安諾極為贊同地點頭,一錘定音:“就按照艾波說的辦,務必要讓克羅切去見上帝或者撒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