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樓後,她來到西多尼亞信中說的左邊第二道們,輕輕敲了敲門,其實這是多此一舉的,門虛掩着,嬰兒聲嘶力竭的啼哭已經完全蓋其他聲響。
推門而入,西多尼亞坐在房内的扶手椅上,膝上蓋着一條毛毯,溫柔又冷靜地指揮丈夫為女兒換尿布。新上任的巴勒莫警察局長滿頭大汗,仿佛在進行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
艾波将手提箱放到門邊,快速地走到方桌旁,看着上面哇哇大哭的小嬰兒,問道:“這就是我的侄女維塔萊了嗎?”
躺在幹淨尿布上小姑娘,四肢亂蹬、臉蛋哭得通紅,小小的手氣勢洶洶地捏成拳。
“對啊,”西多尼亞無奈地說,“脾氣非常差,稍微伺候不好就哭。”
“嘿!”吉裡安諾已經将長布片的一端塞進女兒肚子上的皮繩、穿好尿布,正給她套上白色的洗禮袍,他轉過頭來抗議,“不許這麼說維維。”
換上清爽的尿布讓小姑娘不再難受,哭聲漸息,吉裡安諾把女兒抱起來,對着她肉乎乎的小臉重重地親了一口,驕傲地說:“我們維維是個天生的戰士。”他如今每天都要刮兩遍胡子,防止胡茬紮疼女兒。
得,這世界上又多了一個女兒奴。艾波洛妮亞搖頭,和姐姐說起緊張刺激的期末周,兩人又聊起巴黎時裝周的事。
陽光穿過幹淨的玻璃,流瀉在木地闆、鬥櫃和客廳拐角,安甯的喜悅伴随空氣中浮動的塵埃悄無聲息地彌漫。
吉裡安諾抱着女兒走來走去,輕輕拍哄。期間西多尼亞問艾波要不要抱抱小寶寶,艾波頭搖得像撥浪鼓,生怕弄壞了這麼嫩的一個小家夥,隻笑眯眯地看着黑發棕眼、和姐姐有幾分像的小嬰兒。
孩子爸見艾波心情不錯,猶豫幾瞬說道:“艾波,有件事,需要你拿一下主意。”
她詫異地挑眉,現在鮮少有吉裡安諾無從決斷的事了。
“說說看。”
“邁克爾.柯裡昂今天就要出獄了。”年輕的父親輕輕把女兒放入搖籃内,輕柔地蓋上小被子。
艾波點頭。這件事情早在柯裡昂表露繳納保釋金的意圖時,便傳到她耳朵裡。她無意阻止,不想再多花一分精力在那個美國人身上。
吉裡安諾見她無動于衷,稍稍安心,接着說道:“裡奧你記得嗎?他的表叔在紐約為塔塔利亞工作,上周傳來消息,高價買邁克爾的人頭。他當然拒絕了,但保不準他的親戚之中有心動的。”
“雷默斯從另外一條線,你知道的,黑市那邊,有人大規模購入炸彈,還仔細詢問能否炸沉輪船。邁克爾.柯裡昂的行蹤不算秘密,局裡都知道他會直接坐船去突尼斯。”
“如果…”吉裡安諾目光緊緊地盯着女孩,不露過她一絲一毫的神情,“你想要留下他的性命,這是最後的時刻。雷默斯随時待命。”
窗外滞留西西裡的鳥雀尖聲鳴叫,屋裡爐火燒得旺盛,暖意遲滞地蔓上艾波洛妮亞的身體,明火産生的熱意如滾燙的沙子,燥熱的窒息襲擊喉嚨和耳朵,燥得發疼。
她想要站起來,打開窗戶,讓涼風吹醒發燙的頭腦。但她沒有這麼做。隻是将視線從維塔萊酣睡的嬌嫩小臉上移開,輕描淡寫地瞥了吉裡安諾一眼,說出殘酷的字眼:“他死,也許對我們更有利。”
窗框的陰影将艾波洛妮亞遮蔽,她靜靜說:“反正他已經離開西西裡,意外身亡的話,柯裡昂們也算不到我們頭上。”
至于如何有利,艾波沒有明說,吉裡安諾也不敢追問。南面的制毒工廠雖然被端掉,但并未抓到索洛佐和化學家,很可能在島内還有一處據點。毒瘤尚未根除。也許可以借力打力?吉裡安諾猜測。
等到夜裡,華燈初上,艾波洛妮亞終于敢抱侄女,用力親了口嬰兒的腦門,“我單方面宣布,嬰兒身上的特殊奶香是全世界最治愈的東西!”
這句話引得吉裡安諾開懷大笑,西多尼亞也抿嘴笑起來。
與此同時,起居室内的電話鈴響起,吉裡安諾一面笑着一面拎起聽筒,對面傳來極為簡短的幾句,他的笑容消失,又低聲說了幾句話。
艾波将他的神情變化收入眼中,抱住侄女的手穩重如山,沒有一絲一毫地顫抖。
爐子裡的火焰咀嚼着燃料,時不時發出噼啪聲。
吉裡安諾走回客廳,遲疑地說出了消息。
“美國人死了。”
“我還是派人去了那艘船,在炸彈引爆之前及時用小船疏散了乘客。但這些人裡沒有柯裡昂。”
“有人看見他被人刺了一刀。可能這就是他無法逃脫的原因。節哀。”
艾波從未覺得吉裡安諾像此刻這般聒噪。
窗戶玻璃倒影裡、抱着嬰兒的女孩漫不經心揮揮手,示意他降低分貝、不要把小家夥吓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