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論被收了上去,幾位先生讨論了一番,選出了幾個較為出彩的,其中周明承的卷子毫無疑問被列為第一,再往下就是其餘幾個世家子弟。周連玉也在其中,隻是名次落後,但比起周稚甯來說還是靠前的。
周稚甯的卷子甚至沒什麼批語,隻是幹巴巴地誇了句“字形尚可”就給發放了回來。
這本在意料之中,周稚甯并不在意。
周明承那邊因為牛老師給的評價頗高,一發卷就有人圍上他說話。這本是個拉攏人脈的好機會,但周明承并沒有與他們多做攀談,略微敷衍了幾句,就朝周稚甯走了過來。
“甯堂弟答的如何?”周明承問。
“一般。”周稚甯随意回答。
周明承看了眼她的卷子,說了兩句寬慰的話:“忠奸之辯向來難答,古來出彩者也不過爾爾。甯堂弟這般年紀答到這個程度已經是難得了,往後多加用功,必定還有可為之處。”
周稚甯嗯了聲。
“待會兒下了學甯堂弟可有打算?”周明承笑笑,“我與幾個朋友打算去七錄書齋逛逛,聽說哪兒的齋主新進了一本《城西集》,裡面收錄了趙徽三月前的文章,我想約你一同去瞧瞧。”
說着,周明承可能怕周稚甯并未聽過趙徽的名字,又着意解釋道:“這個趙徽是琅琊趙氏的嫡子,聖上特賜爵位,世襲罔替。他自己也是寫的一手妙文,文采斐然,每出一文,都引得熱議,許多人追捧,可以說是一篇難求。若以文章論,怕隻有平江笑笑生能與之相媲美了。”
周稚甯聞言,長眉微揚:“即然如此有名,那我與堂兄一同去。”
兩人言罷,周明承回了自己的座位。
片刻後,牛、李、林三位先生授課完畢,散了學,周稚甯就和周明承并肩出了院子。
二人的小厮早就等在外面了,都各自提着紅漆木箱子,預備着替二位主子收撿書本。
這二人向來是妥帖性子,但此刻倒有些分神,互相使着眼色,朝院外角落裡探看。
周稚甯也順着他們的視線看過去,發現角落裡站着個高大的漢子。
這漢子從面容看來約莫二八光景,長臉,濃眉,虎眼,短胡須,一身勁衣,袖口處還特意收緊,顯得幹淨利落。由于身材過于高大魁梧,閉口不言時顯出幾分兇神惡煞,像是那落草為寇、刀口舔血的莽匪。
但此時這漢子和茗煙、茗霧兩人一樣,提着一個紅漆木書箱,邁開大步,冷臉站在角落裡,眼神還往院裡逡巡着,似乎是誰的書童,來接小主子下學。
周稚甯看出這漢子有幾分貨真價實的戾氣,但不知道他是來接誰的。
剛好身邊一道風過,一個身影擦過周稚甯的肩膀朝那漢子走了過去。
周稚甯看着趙淮徽随手将手上的書本遞給那漢子,漢子接過後将其仔細放回書箱,又從書箱裡拿出一個湯婆子,一件純白狐狸毛披風,和一個暖手的皮毛套子遞給趙淮徽。
直至将人包裹到密不透風的程度,他才撐起一把油紙傘舉過趙淮徽的頭頂,主仆二人朝遠處走去了。
周稚甯心中奇怪。
趙淮徽出身再好,再高貴,他也是個男子。男子怎麼會如此柔弱?像是受不了一點冷,比她這個貨真價實的女人還要畏寒。
“士族出身的人是會有些怪癖。”周明承也在一邊看着,他解釋道:“他們比起一般人要講究許多,特别是這位趙公子,算是我這些年遇到過的最精緻的人了。”
周稚甯收回視線:“這話怎麼說?”
周明承道:“本來家中族學除卻貼身衣裳以外,一應器皿都有準備。但這位趙公子來了以後就派人更換了屋中的一切陳設。從茶具、香爐、書案到花瓶、書架,甚至是帷幔、珠簾,都換成了他從京中到來的器物。”
“除此之外,他房中日日燃着銀霜碳。這樣的數量府裡供應不及,他便自己在城内購買,一月下來幾十兩銀子的花費是常事。”
“且上次接引之時,我還察覺他身上佩戴的都是暖玉,觸手生溫,尋常人不可佩戴,是極珍貴的珍品。”
“飲食方面更是講究,一日三餐都不是在府中留用,隻是借了府裡的小廚房,負責烹饪膳食的是他從京城裡帶來的廚娘,用以烹饪的食材也是每日從府外運進來的。”
“至于衣料、出行、車馬等等更是不言自明。”
周稚甯咂舌。
按照趙淮徽這樣的生活習慣,那一個月下來至少也得百來兩銀子。不是說平原趙氏已經沒落了麼?怎麼還有這麼多的銀錢供一個家族棄子揮霍?
兩人談論着,不知不覺就到了七錄書齋。
由于有了趙徽的文章,前來購書的文人們在七錄書齋外排起了長隊。
好在周明承常來這家書齋,書齋掌櫃知曉他的身份,于是直接将人迎了進去,還免費奉上了兩本《城西集》供二人賞玩。
周稚甯也不與周明承客氣,徑直拿起一本就翻到了趙徽的那一頁。
下一刻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手熟悉的瘦金體。
同樣的鐵畫銀鈎,同樣的狂放恣意,與趙淮徽的字迹竟然有七八分相似。
周稚甯有些驚訝。
周明承在一邊說:“這集子上每一篇文章筆迹都是由專人仿的原主,不說有十分相似,但也有八九分相像。但趙徽此人性格狂放,其在書法上雖有大成,但筆勢走法很少有人能臨摹得下來,最多隻能仿八分,仿不出原來的神韻。不過趙徽的書法依舊很受文人們追捧,仿他之人如過江之鯉。”
那趙淮徽應該就是仿的趙徽的筆迹吧。
隻是仿就有這樣的氣勢,那本人的書法怕是更為不凡。
周稚甯再看文章内容。
約莫是少年意氣太盛,文章内容鋒芒畢露,有些地方過于激進到甚至于偏激。但字字珠玑,詞采華茂,讀起來令人如撥雲見霧,茅塞頓開,确實是好文,周明承所言不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