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用晚膳的時候，衆人就出了學堂。

周明承還是照舊等着周稚甯。

兩個人踏雪而行，雪塊在兩人腳下發出吱嘎吱嘎的聲音。

周明承扭頭，發現今日周稚甯比昨日多加了一件绛色披風，纖細白皙的脖頸上纏着一圈兔兒卧，細密的雪色容貌将她的臉圍起來，顯得眉眼清雅冷冽。

周稚甯道：“今日的晚膳要勞煩大伯母了。”

“一家子人不必言謝。”周明承讓自己收回視線，“隻是母親的意思是，既然是一家子共同用膳，不如請了族學的諸人一道，年關将至了，這樣也顯得熱鬧。”

周明承的母親鄧氏是大儒之女，從小就被教導着執掌中饋，深明後宅管家之理，做事也十分穩重大方。此次宴請族學的想法也不錯，算是當着衆子弟的面承下了與周稚甯一家人之間的關系。

周稚甯無可拒絕，自然應承。

席面是周府早就備好了的，等周稚甯與周明承到時，周府内的一座水榭上已經挂滿了明角燈，将池面照耀的水波蕩漾。

鄧氏坐在主桌，旁邊一水兒圍着她生的幾個兒女。大些的是一個姐兒，名喚周妍，十一二歲的年紀。小些的還不會走路，由乳母抱着在一邊喂養。其餘的就是鄧氏院子裡的丫鬟，貼身的一個大丫鬟站在鄧氏後面，預備着等會兒為鄧氏伺候布菜。

至于周允能的幾個姨娘則上不得台面，都安排在次次桌。

次桌則是幾個姨娘生的哥兒、姐兒，她們雖出身不高，但也是周府内的正經主子，論地位是要高出姨娘們的。楊氏和周巧珍、周巧慧幾個全都湊在次桌。至于周允德暫時沒來，論道理他是二老爺，又不是女眷，因此就跟着周允能叙話去了。

族學裡的學子們出身不錯，可因為是外男不能離女眷們太近，因此就将他們安排在一處靠近梅林的地方，既能欣賞水榭景色，也能嗅得一縷梅香，是個不錯的地方。

周稚甯和周明承的座位也都在這裡。

不同的是，周稚甯是因為身份有限，周明承則是以主家的身份來作陪的。

周稚甯剛坐下，眼神就追着楊氏她們看去。

好在雖然楊氏出身不高，可将幾個姐兒都教養的不錯，不說有如世家貴女的教養，但也是落落大方。

見幾個姊妹臉上都帶着笑，周稚甯也彎了彎眉眼，神色溫和。

這時，她耳邊聽到有人道：“趙兄，我能和你換個座位嗎？”

周稚甯回過頭來，看見她身邊坐着的是餘青松，是學堂裡能坐在中三排的人。他申請換座位的對象是趙淮徽，而趙淮徽旁邊坐的是周明承。

誰都看得出來，這個餘青松是想去和周明承套近乎。

按理說趙淮徽出身沒落士族，如果和周明承打好關系，對自己也是很有好處的。但在聽到餘青松的話後，趙淮徽竟然也不拒絕，面無表情地站起來，很幹脆與餘青松換了地方，又在周稚甯旁邊坐下了。

周稚甯本不想和趙淮徽多靠近，但因為周明承在這桌的緣故，許多人都想往這桌擠，本來隻能容納八人的方桌，硬生生坐下了十二人，周稚甯也被迫移動了圓凳，與趙淮徽貼在了一處。

趙淮徽瞥了她一眼，周稚甯回看。

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交錯了一瞬間，就如同互不相識一樣迅速偏頭。其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可見在課堂之上結下的梁子，這兩個人都還記在心裡。

不如就這樣互不說話一直到晚膳結束算了。

周稚甯默默想。

可偏偏上天不讓她如願，因為席間人實在太多，丫鬟們來擺飯竟然也找不到插手的空當，為難地左右看來看去，最終覺得周稚甯身形清瘦，還算是能見縫插針，于是就走到周稚甯與另一名子弟之間彎腰擺飯。

周稚甯被這丫鬟一擠，身體不由自主地就往趙淮徽那邊靠。被發帶束起的青絲拂過趙淮徽的手掌，又飛快地滑下。明明隻是一瞬的接觸，卻給指尖帶來了兩分難以抑制的酥癢。

趙淮徽又瞥了她一眼，長眉似乎揚了揚。

周稚甯心中郁悶，想要直起身子。

可是擺完飯之後，不知是何人又給他們這一桌上了一壺溫酒，選的還是周稚甯這邊。周稚甯方才直起身體，現在又被迫壓了下去。她額上青筋微跳，可又隻能繼續保持姿勢不動。

但周稚甯往趙淮徽這邊偏，趙淮徽不知為何也沒躲，依舊原位端坐，二人一下靠的極近。周稚甯從趙淮徽身上聞到了一股淡淡的味道。像是雪後的松柏，冷冽清寒，仿佛讓人看見了千山萬雪，闖進了荒茫一片的冰原。

周稚甯不由偏開頭想，抛開這士族惡劣的性格不談，他身上的味道還是挺好聞的。

＊

溫酒上完了，周稚甯終于得以擺脫，立馬就坐正了身體。

這時，席上有人拿起酒壺倒酒。

有人笑道：“冬日裡怎麼還吃酒？當心明兒寫大字的時候手發顫，被牛夫子打掌心。”

“不過一杯，權當暖身吧。”

那人笑嘻嘻說着，着意給席面上每個人都斟了一杯，一圈下來，酒壺就見底了。

周稚甯不善飲酒，手攏在袖子裡未動。

倒是趙淮徽似乎格外畏寒，散發着蒸騰熱氣的酒甫一擺在他面前，就被他飲盡了。

沾了酒液之後，他唇瓣恢複了些許血色，不再是蒼白無色的模樣了，身上的寒氣似乎舒緩了許多。

不過酒隻一杯，趙淮徽喝了之後就沒有第二杯了。

周稚甯看了看自己面前尚未動的熱酒，轉眸瞥了趙淮徽一眼。但最終她還是沒動，靜靜地等待酒杯熱氣散盡。

席面上酒過一巡，幾個子弟也就熱絡起來了。

一人道：“聽說唐銜青也會來族學。”

“唐銜青？”有人驚奇，“可是内閣大學士唐納之的長子？”

“他竟然也來了族學。”

“唐銜青俊美不凡，出身才幹都是拔尖兒的，最重要的是至今尚未婚配。”

“我也聽說了，聽說唐夫人正在着意給他找一門好婚事。也不知哪家的貴女會有這樣的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