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稚甯将銀子攏在袖子裡裝好的時候,周明承也從七錄書齋裡出來了。
彼時周稚甯正在明亮的雪光裡站着,眉眼俊秀,清淡雅緻,冷的仿佛生人勿近。
周明承喉嚨上下滾動了一圈,忍不住叫了聲:“甯堂弟。”
周稚甯聞言朝他欠了下身子,道:“堂哥,我本是個坐不住的人,看了會兒文章就想上街逛逛。但看堂哥看的正入神,我實在不敢攪擾,所以就自己先出來了,堂哥勿怪。”
“不怪你,再好的文章讀起來都是枯燥的,即便是我,有時候也會走神。”周明承笑了笑。
随即二人并肩踏雪往回走。
周明承彎着眉眼:“你我二人是兄弟,若下次你覺得無味,自個兒出來就是了,不必拘禮等我,不然倒顯得是我拘束了你,怪不好意思的。”
其實周明承對其他的兄弟說話并不一直是這樣如微風和煦的,隻是周稚甯給了他一種不一樣的感覺。
以至于他說話不由自主地軟和下來,就像平日裡與幾個堂妹說話一般溫言軟語。
周稚甯并不清楚周明承的心思,隻以為周明承是預備一門心思在她面前把好人裝到底,扯了扯唇角,敷衍着回了些客套話。
許是因為街面北風肆虐的緣故,周稚甯的聲音被呼嘯的風聲一卷,顯得支離破碎,周明承聽不太清,就稍稍貼近了一些周稚甯。
隻是靠近了後,周明承的注意力卻不由自主從周稚甯的話語,轉移到了周稚甯的脖頸處。
可能因為少年身形還未長成,所以周稚甯的喉結并不明顯,隻有一點凸起。脖頸更是纖細雪白,線條優美流暢,偶爾的一個垂首,露出頸後的一抹白膩肌膚,柔美脆弱的仿佛他一隻手就能扼住。
周明承眼眸顫了顫。
似是察覺不對,周稚甯迎着并不清明的日光仰起臉來看周明承,眉眼如冰雪雕砌一般,抿住的唇色帶着一抹淺淡的薄紅:“堂兄?”
“嗯?”
周明承被喚了一聲,下意識嗯了一聲。可低頭一見周稚甯琉璃般透明的眼眸,他仿佛像被什麼東西燙了一下,不由立即匆收正了視線,言語有些慌亂:“呃……我、我方才在想二姑母與幾位堂妹來了這幾日,似是還未與府内女眷們見過。”
原來是這件事。
周稚甯移開眼眸,内心思忖,周府其實并不待見她一家,這從周允能的态度就可見一斑。因此,周稚甯并不指望周府的女眷們會對楊氏她們有多大的善意,見了面,不嘲笑楊氏幾個如村姑一般寒酸就算是積德了。
隻是這事兒又推不開,畢竟哪兒有妯娌同住一府卻互不相識的道理?
更何況這宅子裡可還住着那些高門子弟呢,若是叫他們聞聽了,未免又要惹出笑話,譏諷周允能一朝得勢便猖狂。
也難怪周明承出神思索,這事兒确實不好安排。
周稚甯幫着出主意道:“大伯母執掌中饋,無暇顧及旁事,我們也不願意多加叨擾。尋常那些迎門的禮節就不用了,不如就明日一同用次晚膳,屆時我再引家母和幾個姊妹與大伯母見過,這就算完了。”
這話題本是周明承為了轉移注意力才丢出來的一個,沒想到周稚甯卻真為他出好了主意。
其實周府的态度周明承心知肚明,既然周稚甯肯不拘禮節,周明承也不強求,道:“即使如此,那我今日回院後就與母親商議。”
兩人說好之後,就分開了。
*
第二日周稚甯到族學時,學堂裡的人已經坐的差不多了。
牛、李、林三位夫子大概私下裡商量過授課詳情,因此今日是分開授課,李、林兩位夫子都沒來,到的是牛夫子。
這位牛夫子長相如同他的姓名一樣,很是粗犷,濃眉虎眼,毛發濃密,身形高大魁梧。雖然他已經盡量如同其他文人一般剃幹淨臉上多餘的胡須,蓄美須髯,穿文人青衫。可他隻要往哪兒一坐,看起來還是像江湖上落草為寇的賊匪。
因此不過一天,族學裡就有些嘲笑牛夫子外貌的言論。
外貌協會當真是自古有之。
“肅靜!”
牛夫子站在堂前,面無表情地說:“在座的既然來了這個學堂,便應該知曉來年二月便是童生試的時候了。童生試分為縣試、府試和院試三階段,你們隻有最終通過了院試才能被稱為秀才,才能取得參加秋闱的資格。其對于在座的重要性有多大,想必我不用多做贅述了吧?”
周稚甯在下方聽着,揉了揉額角。
古代的考試不同于現代,不是那麼的人性化,一次考試往往就是一口氣考完。就拿童生試來說,常常是五場連考,考過了緊接着就是府試,然後就是院試,時間安排的十分緊湊,錯過一場,那整個童生試的成績就作廢了。
一次童生試考不過,那就得再等三年。若是再出了差錯,那就是三年之後又三年,可是人生又等得起幾個三年?
而除卻了這些外在因素之後,再就是内在因素。
就拿縣試來說,第一場是考四書兩道、作詩一道。第二場是四書一道、賦一道、詩一道。第三場是四書一道、詩一道、論一道。第四場四書一道。
先不說四書《大學》、《中庸》、《論語》、《孟子》之類加起來百萬字的理解、背誦量,就說詩、賦、論這三者,也不是簡單好掌握的門類。
有多少人考這個童生試,從十來歲考到二十來歲,足足花費了十年光陰,甚至也未必能考上,周明承在十五六歲的年紀就中了秀才,已經可以算是人中俊傑了。
如此看來,童生試不可謂不是踏上科舉之路的第一道門檻。
果然,牛先生将話說完,學堂中一些尚未考過童生試的人都忍不住竊竊私語了起來,大部分看上去都很緊張,不過周稚甯的心情還算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