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春雨帶着些微的涼意,被風攜裹着,從半開的窗牖飄了進來,落到沈姝臉上,将她驚醒。
采櫻手撐着窗扇,望着窗外的連綿細雨,煩惱抱怨,“這場雨,怎麼下得沒完呢!”
“哎呀,快把窗戶關上,别讓姑娘傷了風寒!”折柳站在一邊,瞧見沈姝青絲上晶亮細微的水珠,連忙出聲勸阻。
不料采櫻不動,隻半是冷淡半是傲慢地瞥了瞥沈姝,仍将窗扇撐得大開。
折柳見狀急忙上前,拉開采櫻,麻利地将窗扇關上。清冷的風雨頓時被隔絕在外。
沈姝眼睫輕顫,太久沒有感覺到身體,她有些不慣,生澀地掀動眼睫。
采櫻被拉開,心中頗為不忿。她還未發現沈姝已逐漸蘇醒,輕嗤一聲, “一個鄉下來的野丫頭,也值得你這麼盡心盡力?”
折柳容易情急,一急便臉頰通紅,辯駁道,“夫人和少爺讓我們服侍她,我們就該盡心盡力。她對我們很好,你怎麼能罵她野丫頭?”
采櫻冷笑道,“難道不是麼?說野丫頭還算客氣了,其實就是一個乞丐!”
“你!”折柳氣結,瞪圓了眼睛看她。
眼見這一場嘴仗赢了,采櫻得意地轉開臉。末了仍嫌不解氣,又壓低聲音咒罵,“還想攀上大少爺,死皮賴臉!”
沈姝便是這個時候,從她趴睡的小桌上擡起了頭。她仍沉浸在蕭玦慘死的悲痛中,眼淚簌簌而下,不慣地擡手來擦。
眼見沈姝醒來,采櫻面色一僵,折柳卻是急忙從腰間掏出手帕,兩步上前來為她拭淚,擔憂道,“姑娘,您怎麼哭了?”
問完又覺得姑娘必然是聽見了采櫻的混賬話,這才傷心落淚,于是忍不住又瞪向采櫻。
采櫻有些心虛,轉了轉眼,又想到她伺候的這位姑娘一向懦弱,每每忍氣吞聲,便又理直氣壯了些。
沈姝沒來得及理會兩位婢女,她又清醒了些,望見眼前的一切,陷入怔忡。
素淡但整潔的舊日房間,熟悉的婢女,幾案上擺放多時的清新薄荷,不甚寬大但舒适的紅木羅漢床……手頭這半新的《傷寒雜病論》,上面被采櫻潑過茶水的印痕,都與從前一模一樣。
還有這潮濕且不休的春雨,印象裡采櫻厭煩的抱怨……
掐掐手指,很疼,不像是做夢。
折柳見沈姝呆愣,更擔憂了些,輕推她肩膀,“姑娘,姑娘?”
采櫻也不情不願過來,将沈姝身上披的鬥篷胡亂一拉,粗聲道,“是不是凍着了?我可幫你暖身子了。”
沈姝猛然拉住了折柳的手臂,“我來謝府,可是半年了?”
沈姝從不曾如此激動,甚至抓得她手臂有些疼。輪到折柳怔愣,“是……是啊,怎麼了姑娘?”
她重生了。
沈姝松開了手,一時悲欣交集,又有些不可置信,癱軟地坐在羅漢床上。
她重生了。蕭玦呢?也會重生麼?
沈姝粉頰帶淚,怔怔地坐着,眼前仿佛有一片火,火中有一個一心求死的傷心人。那是她的恩人——無論是為她報仇,還是天長日久的真心陪伴。
沈姝又猛地直起了身,匆忙下床,穿好繡鞋往外走,邊走邊道,“折柳,我要出門一趟。”
折柳跟着她走了兩步,有些遲疑,“可是姑娘,外面正下雨呢。”倒不是她躲懶嫌麻煩,隻是不忍姑娘沾了濕氣傷身體。
“不打緊,我們帶上傘,坐馬車。”沈姝有些急迫。
如果蕭玦沒有重生呢?他說“我來找你了”,可上輩子的她随着玉簪碎裂消散了,即便化作陰鬼,蕭玦也找不到她。
蕭玦尋不見她,可這輩子的她,卻正好可以去找他。之前的記憶太過慘烈,她隻是想确認,此刻蕭玦仍好好活着。
既然姑娘堅持,折柳便不再勸了,改而上前拉住沈姝的衣袖,“姑娘再急,也先梳洗一番罷?”
沈姝這才醒悟過來,摸了摸自己的鬓發。方才她看書後疲倦,靠着小桌睡着了,此時剛起,确實是钗橫鬓亂的懶散模樣。
要見蕭玦,的确該體面潔淨些。現在有機會笑給他看,合該精心準備。
沈姝讓自己冷靜下來,轉身走向梳妝台。梳妝台在卧房裡間,緊靠着盆架,鄰着菱花窗;普通的松木桌,上面一座銅鏡,幾盒胭脂,一個并不單單存放首飾的匣子。
沈姝在台前坐下,銅鏡裡映出她久違的容顔。眉似遠山含黛,眼如秋水清波,瓊鼻丹口,青絲如瀑……
她是謝府謝大人的姨侄,嫡少爺的表妹,前來投奔已半年了,已經步入二九年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