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着趕了有五六日的路,裴行之到達郦京,當即回府換上大紫朝服,戴上金簪帽,進宮朝見。
不想方至和政殿前,便聽得榮晏蘅正盛氣淩人地彈劾他。
“蘭州突發瘟疫,城中百姓因此惶惶不可終日,想要逃離出去亦實屬常事。可淮州王裴行之卻嗜殺成性,用武力鎮壓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就連叟翁婦孺皆不放過,竟一概處以箭刑。此等駭人聽聞之舉,簡直匪夷所思。若将這種佞臣賊子留于世上,隻怕會令百姓、令那些為大郦浴血奮戰的将士寒心,使我大郦江山動蕩不安。”
“啪啪啪......”
他這話音未歇,殿外忽地響起一道沉沉的掌聲,裴行之擡腳走進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榮晏蘅,寒聲道:“榮相好口才,便是今年的新科狀元也不及您。幾月不見,不知榮二公子身子可好?”
裴行之突然出現,且語氣中辨不出他現下是何種情緒。榮晏蘅神色微閃,嘴角一沉,便轉過身,朝殿上之人拱手直言:“陛下,裴行之所行已是罪不容誅,臣懇請陛下誅殺佞臣,護我大郦朝綱,保我大郦百姓安甯。”
一旁的兩位戶部尚書和戶部侍郎聞言,忙站出來附議。
聞他一番冠冕堂皇之語,裴行之不急不躁,反而冷笑道:“榮相這般迫不及待地想要置本王于死地,可是要為榮二公子報仇雪恨?”
“你......”
榮晏蘅被他此言氣得胸口一嗆,連下巴上的胡子都要豎起,他且未道完,坐在禦椅上的郦璟笙明知故問地沉聲打斷他:“榮相,榮二公子怎麼了?”
“犬子并無......”
“榮二公子于一個月前夜闖本王在京中的府邸,卻不慎被本王府中的家仆當成賊子誤傷,”裴行之寒聲打斷他,“如今怕是性命垂危了。”
猛地被裴行之戳了老底,榮晏蘅登時黑了臉,朝郦璟笙拱手,“啟禀陛下,裴将軍既說到此事,那老臣不得不懇請陛下為犬子做主,嚴懲兇手。犬子當晚之所以夜闖淮州王府,不過因為前年裴将軍曾在京中的古玩齋裡重金買下一件霁藍描金開光粉彩花卉雙耳瓶,那是犬子的心頭好,他心心念念了許久,卻不想被裴将軍捷足先登。一月前,犬子見淮州王府中無人,才做了此等糊塗事,可犬子被抓住後,當場就已被人認出。按理說,縱是他有天大的錯,那家仆亦不該下此狠手傷他性命,他要麼将犬子交與廉光寺審理,要麼息事甯人交與老臣好好管教。”
“息事甯人?”裴行之聞言冷笑,“榮相好大的口氣,您意圖搶奪前朝平陽公主留下的兵器庫,并勾結昌炎挑起蘭西戰争,意欲謀朝篡位,此等罪大惡極的行徑,豈是輕輕一句息事甯人便可了結的?”
他此言方出,滿殿阒然無聲,頓然陷入一陣詭異的氛圍中。
“裴行之,”榮晏蘅黑沉着臉,厲喝,“你說話要拿出證據,你若肆意诋毀兩朝元老,本相定要告你一個诽謗之罪。”
“裴将軍,”郦璟笙沉聲道,“你說話須得注意分寸,榮相乃兩朝元老,又豈會做出此等會誅滅九族的大罪?”
裴行之側首,朝座上人低眉拱手回:“啟禀陛下,臣今日進宮,為的便是要揭發榮晏蘅曆年來買賣官職,縱容門生強搶良家婦女,并和榮太妃一起勾結昌炎,意圖覆滅大郦,謀朝篡位。且臣已帶了人證、物證進宮。”
話音未歇,裴行之揚手輕拍,立時有一人從殿外呈着一本折子進來。
榮晏蘅見到來人,當即岔然作色:“褚承?你來此作什麼?還不快退下。”
此人正正是榮晏蘅女婿。
褚承連一眼也不曾瞟向榮晏蘅,隻直直呈着本子跪在大殿上。
裴行之接過他手裡的奏折,語氣涼涼:“褚公子乃榮相女婿,想來他說的話也有幾分可信。”
言及此,裴行之忽地嗤笑了聲,“本王記得,榮相之女當年至二十有七仍未婚嫁,原以為她是醜陋不堪,不想也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本王當時原還疑惑,怎的如此美人、這般家世卻為何無人上門提親,後來見了褚公子,方才明白其中道理。說來,褚公子貴為榮相女婿,表面雖風光無限,然内裡卻被人當成活靶子,打得體無完膚。”
一面說着,裴行之命褚承脫去上衣。
下一秒。
“嘶......”
滿殿發出一聲可怖的驚呼。
隻見褚承身前後背皆是大大小小的傷痕,有燙傷、鞭傷、箭傷和刀傷等。新舊傷痕縱橫交錯,令人一眼望去,整副身子滿目瘡痍。
“榮大小姐驕橫跋扈,性子暴虐,崇尚武力,時常将褚公子毆打至奄奄一息。礙于榮相的勢力,褚公子忍氣吞聲多年,直至兩年前,榮大小姐險些将他淹死後,他才找上本王,求本王務必救他于水火中。本王思來想去,榮晏蘅狡詐無比,所做之事必定留了後手,因而派了他潛伏在相府中。這兩年榮晏蘅所做之事惡積禍盈,霸占良田、縱容門生強搶婦女已屬輕的,更重要的是他和榮太妃勾結昌炎,意圖搶奪平陽公主留下的兵器庫,以作謀逆之舉。”
裴行之拱手将奏折奉上,“這裡頭,便是他和昌炎勾結的證據,連同當日臣在蘭州城遇刺之事,也有榮晏蘅的手筆。”
郦璟笙接過奏章一瞧,不覺沉了臉色厲喝道:“榮相,證據确鑿,你還有何話說?”
眼見罪行暴露,榮晏蘅當即撕開僞裝,冷着臉仰頭大笑:“老臣無話可說。”
“他自然無話可說。”恰在此時,殿外忽地響起一道沙啞又沉穩的嗓音,一支鐵騎随即湧入,将和政殿團團包圍。
一個身着衮衣繡裳的婦人從殿外進來。
此人正是榮太妃,榮晏蘅親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