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這般又過了三個多月。
九月初,天兒稍稍涼快了些,因整日待在寄春館,慕汐無甚事可做,又見庫房裡剩了幾箱雪浪紙,放着也是可惜,便向裴行之提議,道是想學畫畫。
裴行之瞧她這幾個月并無逾矩的行為,亦越發乖順,且難得她有這個興緻去學,用來消磨下時日也是好的,便将此事應了下來,還特意着人到外頭尋了個有名的女畫師入府教她作畫。
這畫師姓趙,其名“素芝”,正值芳齡。
她是周伯遠房表姐的女兒,原住畔城。家裡曾做些小生意,奈何六年前家道中落,父母俱亡,周伯實在不忍見孤女在外,便接了來撫養。因其自小便學作畫,而今已小有所成,淮州畫坊裡皆有她的畫作。
“素芝與姑娘年歲相當,想來兩人也能聊到一塊去。”周伯垂首,向高座上的人回禀。
裴行之正讀着從郦京送來的信,頭亦不擡地随意回了句:“你辦事,本王放心。既是如此,便帶她去見過姑娘,若是姑娘覺着好,便讓她留下。”
“是。”
慕汐原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略略看過素芝的畫作後,便當即讓她留下,且令鹿韭收拾出寄春館的東廂房給她住。
次日晌午後。
慕汐歇過午覺,便讓霜碧支了個桌椅和屏風在院裡,并備下顔色、排筆和雪浪紙。
“我昨兒瞧趙姑娘的畫作,皆以山水畫為主,不知趙姑娘可擅長花鳥畫?”慕汐執筆問道。
素芝聞言,微怔,以為慕汐是喜好花鳥,便低眉道:“回姑娘,民女最擅長的雖是山水,但花鳥亦有涉足,隻不如山水畫得好罷了。”
見她神色恭謹,慕汐不由得笑道:“你在寄春館無須這般多禮。你禮多我反倒不慣。”
眼前人并未有半點架子,倒不似身處高門之人,素芝垂眸:“這如何使得?”
“如何不使得?”
慕汐笑了聲,“此處又無外人。那兩個丫頭我亦不許她們多禮。你昨兒進來隻瞧她們這般舒心自在,便可知了。且你若擔心,待晚間殿下來時,你再恢複原樣兒也無妨。”
素芝頓了片刻,垂首應聲後,方讓慕汐試着執筆和調墨,卻見她對此很是熟練,不免有些訝異。
慕汐笑着解釋,“我從前在家時,父親有個書房,裡頭也可作畫,我偶爾閑得無聊,便看着書随意學過幾回。”
單是看書自學,便有此等功力,素芝不由得在心内暗暗贊歎。
“姑娘最基礎的東西既已具備,那便可進入臨摹階段。”
素芝取出準備好的幾副名人畫作,與她細細道來:“水墨畫初入門的關鍵,還是在于臨摹。從畫的整體、内在,以及筆法等各處去臨摹,姑娘若能做到與前人形神一緻,那便可出師了。”
慕汐打趣兒道:“要形神一緻,豈非須得好幾年?”
素芝笑了聲,“姑娘極有天賦,也許一月便成了。可這到底是細緻活兒,亦不可操之過急。”
慕汐聞言,微微漾唇,執筆在院裡向素芝學了一下午。
直至裴行之過來,男人欲牽了她進去用膳,慕汐卻道:“是我還得把東西收拾好了再進去,若讓鹿韭她們上手,怕一不小心,把我整個下午的心血都給浪費了。”
裴行之擡眸,略過黃花梨桌前的素芝,望向平鋪在桌面上的塗鴉,想不通她為何這般寶貝,便不免輕笑道:“你還得好好下功夫,多和趙姑娘學學。”
素芝聞言,紅了臉,朝來人微微屈身道:“民女不敢,姑娘極有天賦。”
裴行之轉首望向慕汐,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溫聲囑咐:“收拾好了快些進來,本王可是趕着把公牍處理完,特意過來陪你用膳的。”
慕汐低眉,故作嬌羞地應完聲後,便回到桌前,一面收拾畫作,一面垂首道:“趙姑娘,這些名人之作你可得收好了。”
話音落了好幾秒,慕汐卻仍舊未聽得頭頂有聲音傳來,她便止住手,擡了眸。
卻見素芝怔怔地站在原地,既不說話,也不動彈,隻瞧着裴行之的背影出了神。
思及方才裴行之不過普普通通的一句話,她便微紅了臉,慕汐登時了然。
她學畫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原來這趙姑娘教畫亦是如此。
雖已知曉素芝的目的,慕汐卻并不想戳破她的心思。
他人的姻緣造化,她半點皆不想參與。她隻願能盡快逃離這個令她無比窒息的地方,恢複以往平靜安甯的生活。
直至那人的衣角隐沒在門檻裡,素芝方猛地回神,轉身朝她尴尬地笑了聲,“不知姑娘方才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