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艘艅艎離開了有近半個時辰,隐在岸邊巨石後的慕汐不由得松了口氣,那湧上心頭的惡寒也才緩緩褪去。她正欲扶起巨石站起,腿腳卻不知何時早已發麻,此時竟連站起的半點力氣亦沒有。
不得已,慕汐隻好繼續坐在原位,待歇好了再起身。
險險差了那麼一步。
她便要被裴行之發現。
也不知她是倒了什麼大黴,縱然逃到了這裡還能被他險些碰上。
之後一路往半榆關去,她當真隻能提起十二分精神處處留心,再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此地離漣陽渡口還剩了不到十裡路,慕汐不敢再坐什麼馬車,歇好後當即便起身。趁着天色還未明,沿途也不見有人影,她方敢往大道上徒步。
直走了有近一個時辰,慕汐到漣陽渡口時,曙色已現,恰好遇上一艘隻容得上幾十人的小客船,她正想買船券上去,不想收券的水手卻道:“姑娘,你且等下一趟吧!我們這艘船的券昨兒就已經賣空,如今船上沒有位置了。”
還未等她答話,那水手便揚起帆,放下船錨遠離了渡口。
慕汐心下一沉,忙回渡口賣券處詢問下一艘客船開船時辰,裡頭的人正整理着桌面的東西,聞聲卻頭也不擡地淡聲回:“下一艘客船要等一個時辰後。”
慕汐無法,隻得把券買下,又尋了個偏僻些卻能一眼瞧見渡口有船來的角落坐下,順道啃了兩個饅頭。
幾近一個時辰後,渡口終于有船過來,慕汐立時起身驗券上船,直到在位子上坐下,她才稍稍緩了過來。
客船行了有五日,終于到達搖芙。連日的奔波,早已使慕汐疲憊不堪,身子已撐到極限,她唯有進城找家客棧歇過一晚,在裡頭換了身幹淨的衣裳後,又買了些幹糧,才請輛馬車直往半榆關去。
次日午後。
慕汐順當地進入了半榆關,她一路在城裡逛去,隻見街邊的小攤上皆有各色鈴铛挂在兩側,随風飄揚時齊齊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街道上酒肆林立,人頭攢動,賣燒餅的、賣胭脂的、賣包子的......各種吆喝聲交雜在一起,顯得熱鬧非凡。
北喀什人的五官立體、額頭寬大,且鼻梁高挺,膚色比之郦朝人略顯黝黑,因而慕汐一眼望去,便可清楚分辨出誰是郦朝人,誰是北喀什人。
主街道往右拐個彎,慕汐遠遠地便聞得有桂花的清香飄來,擡眸望過去,隻見盡頭處是家林立在青石闆街道上的客棧,大門兩側是錯落有緻的馬頭牆,極具郦朝建築特色。其大門右側栽着一林矮竹,另一邊則種了兩棵桂花。因正是深秋,桂花開了滿樹,有枝頭太粗壯以至探進了屋内。
客棧大門也敞開着。慕汐走近了一瞧,隻見頭頂上懸挂的匾額大書着“若為客棧”四個大字。
慕汐不覺細細地将這四個字咀嚼了番,片刻後不由得揚唇喃喃:“這名倒是有趣兒。”
“姑娘想住客棧,倒不如選别的地兒。若為客棧的掌櫃可怪得緊,你進去了,準得吃閉門羹。”正在此時,一位扛着捆冰糖葫蘆的大叔從巷口處走來,見她停駐在若為客棧前,忍不住勸道。
開門做生意還有拒客的?慕汐倒是平生第一次見,隻是她素來不信邪,因而不免莞爾道:“是多謝大哥提醒,隻是您這般說,我倒愈發想進去瞧瞧了。”
正說着,慕汐擡腳便走了進去。
方進大門,一棵萬年青便赫然入目,底下有張石桌,外加三張石矮幾,旁邊還有個小魚池。青石地闆蜿蜒曲折至前方正廳前,兩旁還種了各色菊花,現下開得正盛。整個院子雖不大,可兩旁皆有五六間廂房,且擡眸往上瞧去,正廳之上還有兩層。
明明是家客棧,然慕汐來了這半晌,除了莺啼外,也不曾聽到有何人聲。雖是如此,裡頭卻無半分幽靜,反處處透出一種極緻的悠閑。想必那掌櫃的亦是個雅趣之人。
慕汐至正門前往裡看去,裡頭的裝飾全然不似一家客棧,反倒有種平常人家的廳堂之感。若貿然進去,偏有種擅闖他人門戶之感。
慕汐不由得把腳縮回去,擡手敲了下門。
可半晌,也未見有人回應。慕汐側首往裡環顧一番,隻見右側帳台處隐隐露出一撮發頂。
她再敲門。
那人卻仍未應聲兒。
沒了辦法,慕汐隻好擡腳進去,隻見那是個身着藏藍挑花水紋長衫的年輕男子。
她輕敲下帳台。
那人卻仍未擡首。
他竟出神至此?慕汐不由得好奇萬分,微微探頭望過去,卻見桌面上擺着一副棋,此人正手執紅子蹙眉苦心冥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