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後的次日,容安堂方挂幌看診。
慕汐亦準時過來應卯。
除夕那日她把新進的草藥全登入名目,又分裝好後才離開,此時倒閑得慌。幸而魏大夫珍藏的醫書極多,且皆是外頭買不到的古籍,慕汐每每得閑兒,便會抽出兩本來讀,時或讀到廢寝忘食,連魏大夫進來亦不曾知曉。
魏大夫見狀,非但沒有責備她,反很是欣賞她這般好學的态度,她不過才來容安堂兩個月,魏大夫便有意把衣缽傳與她。
慕汐聞言,隻覺被寵若驚。
魏大夫從未因她是個姑娘從醫而輕視她,亦從未因她幹的活兒輕而薄待她。細細想來,但凡能和景嘉珩成為朋友的,無一是品德或性子極好的人。
“這個月中下旬,校場有演習,屆時難免會有人受傷。老夫這幾日同藥材商那邊的人說了,須得多進些止血類的草藥,明兒他們便會送來,你若忙不過來,且讓小楊幫幫忙。”散值時,魏大夫喊住慕汐,囑咐道。
慕汐道:“行,我明兒再清點下庫存。貨到了後,我再把清單給您過目。”
魏大夫點點頭,“你快家去吧,老夫瞧這天兒都要黑了。也不知是不是要下雨的緣故,這天兒連着好幾日都陰沉沉的。”
半榆關黃沙滿地,整年下來降水次數一個巴掌都數得清。慕汐來了近三個月,還不曾見過此處下過一滴雨。
慕汐擡眸望向那滿布陰雲的蒼穹,右眼皮忽然重重地跳了下,連心跳也不覺比平日加速了些。
她恍了恍神,回頭朝魏大夫道:“也不知今晚是不是真的要下雨,我先去瞧瞧庫房的門窗皆鎖緊了沒。”
“這等小事,小楊會複查一......”
魏大夫話還未道完,慕汐已小跑着過去,還不忘匆匆地道了聲:“不過一會兒的功夫,我去瞧瞧也安心些。庫房裡的草藥多,若因一場雨水的緣故不能用了,豈非可惜?”
魏大夫無法,隻得随她去。
一一檢查過門窗斷不會漏水進來後,慕汐這方安心家去。
豈知半夜時分,瓢潑大雨“噼裡啪啦”地打在窗戶上,生生把慕汐從睡夢中驚醒。她忙到窗台邊上一瞧,見外頭漆黑一片,偶有幾道閃電落下,明明種滿了東西的院子此時竟變得寂寥無比,令人滿眼望去,不由得心生寒意。
瞧着眼前形景,不知為何,慕汐忽地憶起當日她鶴州客棧時所做的夢魇。
一樣是這般的雨夜,裴行之那陰鸷的臉驟然出現在眼前。
思及此,慕汐隻覺心頭突突地跳個不停。
“砰砰砰!”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陡然響起。
靠在窗台邊上的人霎時白了臉,慕汐雙腿蓦地一軟,險些要穩不住身子跌坐在地。
又是這樣的敲門聲。
“砰砰砰!”
下一瞬,敲門聲又加重了些。
慕汐想要揚聲,卻猝然發覺自己的唇竟似有千斤重,縱她用盡了力想要開口,上唇卻始終紋絲不動。
“紀姑娘,是我。”一道熟悉又舒緩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是景嘉珩。
慕汐稍稍穩下心,然思及前事,下一秒她又遽然打起了精神,滿臉警惕地問:“景公子?這般晚了,你來做什麼?”
當初在鶴州,她便是被店小二騙開了門。
“雨太大,若為那邊地勢低窪些的地方皆被淹了,我瞧過來瞧瞧你這兒有什麼需要幫忙的。”
他的語調輕松,全然沒有半分緊繃。
慕汐轉念又想,論景嘉珩這般為人,他若不願,縱是裴行之把刀架在他脖頸上,他亦斷斷脅迫不了他。
慕汐忙撐傘出去,打開門一瞧,外頭确然唯有景嘉珩一人。
倒是她多想了。
慕汐忙側身讓他進去,來不及進到裡頭,景嘉珩披着蓑衣鬥笠将院子各處皆瞧了遍,見并未有水淹過來,這方安心。
他正欲走,雨勢比先時愈發大,豆大的雨點打在手臂上,竟有微微疼意。
慕汐見狀,忙讓他進來躲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