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熙，你現在還不懂嗎？”李宸淵微微歎口氣，“你行事跋扈，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你曾擄走兵部尚書陳道璋之子，對他動用私刑，豈不知此舉傷了多少臣子的心？”

“你隻知我動私刑，難道不知道他對本宮出言不遜，還強搶民女嗎？我此舉才是為慶朝除害！”李懷熙怒不可遏的開口。

李宸淵憐憫的開口，“懷熙，伸張正義自有慶朝律法，由不得你來出手，況且……又真的有人在意真相嗎？”

“原來是這樣。”李懷熙用手撐着自己的身子，慢慢仰頭看向他，笑得凄怆，“想來我聲名狼藉至此，皇叔沒少在其中出力吧……”

李宸淵未置可否，而是蹲下身子拾起腳邊的匕首，重新塞到李懷熙的手中，朝她意味不明的笑了一下，“小公主，安心上路吧。”

李懷熙死死攥着匕首，劍柄上的冰冷珠寶硌得她手心泛紅，片刻後她咬牙道:“皇叔，來日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的！”

李宸淵靜靜看着她，露出看晚輩的和藹神色，偏偏聲音帶着一絲輕蔑和暢快:“懷熙，如果這世界真的有鬼神之說，那麼你父皇早該來同我算賬了……”

李懷熙腦袋“嗡”的一聲響，面上血色一瞬間褪得幹幹淨淨，眼前陣陣發黑，仿佛回到了父皇病逝前的那一夜。

正逢壯年的慶宗帝病來如山倒，臨終前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慢慢揉着懷熙的腦袋，溫和開口:“朕的小懷熙啊，日後父皇不在了，這江山和懷邶可都要你多多照顧了……”

“你皇叔此人性情忠良，又有經世之才，可親之信之……”

父皇之聲猶在耳畔回響，可話中的忠良之人卻早已換了一副面龐。

“我父皇竟不是病死的？”她眼眶中含着的一顆淚終于滾落下來，“我父皇待你不薄，我與阿弟自始至終信你，敬你，卻從未對你起過疑心……”

李懷熙抖着肩膀恸哭不止，握着匕首的手指泛白發顫，下一刻她眼底的狠厲劃過，猝然起身撲向李宸淵，手中匕首直直朝着他胸口刺去。

“你這狗行狼心之人，去死吧！”

李宸淵沒想到她驟然發難，立刻向身側閃避，刀尖隻堪堪劃破他的衣袖，懷熙也因此撲了空，重重跌在地上。

他蹙眉看向破了一道口子的衣袖，終于不再僞裝，站起身時面色冷沉得幾欲滴水。

“懷熙，别再做無用的掙紮了。”李宸淵丢下這句話，回身時瞥了一眼張有德，意有所指道:“時辰已到，送長公主上路吧。”

張有德嗫嚅着應下一聲，端着手中鸩酒走向李懷熙，為難道:“請祯平公主飲下此酒……”

此刻已經走到門前的李宸淵停下腳步，背對兩人淡聲道:“她若不喝，便掐着下巴灌進去。”

李懷熙掃了一眼杯中酒，自然清楚這瓊液之中藏着要她性命的毒，她冷笑兩聲，猛然揮手打翻酒壺。

碎瓷飛濺，酒水撒了滿地，慢慢洇濕她裙擺一角。

未等衆人反應過來，她已将匕首對準胸口，挺直脊背高聲道:“是本宮謀慮不及皇叔，死不足惜，如今唯有一願，願皇叔顧念數年親情，留我阿弟懷邶一命。”

話音落下，李懷熙手中的尖刀毫不遲疑地沒進胸口，她的嘴角溢出一絲鮮血，在張有德短促的驚呼聲中，猶如折翼蝴蝶般軟軟倒下。

鮮血汩汩流下，在她身下積成一灘血泊，李懷熙的腦袋緩緩歪向一側，死死地盯着李宸淵離去的身影。

李宸淵背對着她沒有回頭，腳步短暫停留一瞬，而後無動于衷地推門離開，霎時間風雪湧進殿内，吹得數條紅綢翻飛，香霧飄逝。

真冷啊……

李懷熙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下一刻，她卻于紛飛的風雪中，隐約窺見一個匆匆趕來的清隽身影。

那人的墨發染上數點白雪，冷風吹起他的青色衣擺，猶如一支覆雪的清傲翠竹，清寒的面龐上卻在此刻浮現一抹悲憫。

李懷熙的目光停在男人的手上，他垂在身側的手正攥着一張薄薄的信箋。

原來是沈景洲……這位以清譽聞名朝廷的賢臣沈景州，他果然來了。

她想笑一下，結果喉間哽住一口血，濃郁的血腥味充斥在唇齒間，她咳喘不停，鮮血不斷從嘴角溢出，随後徹底斷送了性命……

張有德連忙擋在沈景洲的面前，“沈大人怎麼過來了，陛下正等您呢，小的引您過去？”

沈景洲的目光越過他看向晦暗的攬月殿裡，沉聲道：“讓開。”

張有德連忙擋在他面前，陪笑道：“長公主方才殁了，此地晦氣得緊，大人還是快離開吧。”

隻是等了片刻，才聽到面前之人略顯沉涼的聲音：“祯平公主性情雖頑劣，但……罪不至死，陛下此舉過于陰狠了。”

張有德駭得雙眼圓睜，連忙張望左右，見四下無人才壓低聲音，緊張道：“大人慎言啊！”

沈景洲沉默不語，忽然後退兩步。

距離殿門幾步遠時，他站定身子，緩慢的拱手高舉，深深地朝着攬月殿拜了一拜。

大雪紛飛中，朱紅殿門将天地分隔，殿門外的臣子垂首靜默，遺世獨立。

殿内花謝燭滅，從此再無豔絕衆生的祯平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