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懷熙胸口處傳來一陣深入骨髓的劇痛,她蓦地睜開雙眼,半倚在桌側的身子驟然坐直,無意間失手打翻了桌上的鳳鳥銜環香爐。
落地瞬間,香灰散了一地,鳳鳥口中銜着的圓環在碰撞中掉落,在地上滾了一圈,最後停在幾步遠的男人腳邊。
李懷熙捂着胸口,擡眼對上男人充滿懼色的一雙眼。
那人跪在地上,手腳被捆得結結實實,口中塞着一團白布,見懷熙看過來,頓時抖若篩糠,嗚咽着不斷掙紮起來。
李懷熙微怔,忽聞門外響起一道低沉的女聲:“殿下,可是發生了何事?”
随着聲音落下,兩扇雕花精細的木門緩緩打開,走進一位清瘦女子。
來人約莫年過三十,發髻盤得一絲不苟,瘦削的面容嚴肅,細長的雙眼恭謹的垂下,整個人像棵深林中屹立百年的古樹,深邃幽冷。
待看清她的長相時,李懷熙呼吸一滞,原本平複下來的心跳再次劇烈震顫起來。
“秋白?”李懷熙喃喃道。
曾經李宸淵率兵逼宮,滿殿宮人四處逃竄,唯有秋白這位掌事女官護在她身前,最終撞劍而亡。
如今秋白又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倒讓她生出些不知今夕何年的恍惚:“如今是……哪一年了?”
秋白聞言心中納罕,面上卻是不顯,恭聲答道:“回殿下,如今是崇祯元年,今日正是花朝節。”
崇祯元年的花朝節……
李懷熙忽然掩唇笑起來,幾乎要笑出淚來,銀鈴般悅耳的聲音回蕩在攬月殿中,地上的男人更是瑟縮着挪動膝蓋向後退。
她死了一遭,如今竟又活了過來,此時她阿弟即位也有數月,李宸淵依舊好好扮演着慈藹和善的皇叔角色,赤嵬軍也仍然牢牢把握在她的手中。
幸好,萬事都來得及……
秋白隐約察覺到殿下的不對,擡眼打量她一眼,不由得心頭一驚,向來不懼天地的殿下,何時會露出這種含淚欲泣的模樣。
“殿下,究竟發生了何事?”她眉眼陡然淩厲起來,冷冷看向地上的男人:“可是這腌臜貨惹得殿下不悅了?”
“無妨,做了一場噩夢罷了。”李懷熙的指尖劃過眼角,細細抹去一顆盈盈欲墜的淚滴,恢複了往日雍容閑适的樣子。
她瞥了一眼地上的男子,那人眼下青黑,身軀浮腫,脖頸處印着嫣紅吻痕,周身脂粉氣重得讓人想打噴嚏,一看便知是常年沉湎酒色之人。
見到此人倒是讓懷熙想到什麼,這不正是上一世她用私刑懲處的兵部尚書之子——陳銳嗎?
花朝節前一夜,這位陳銳約了幾個酒肉朋友,聚在酒樓中尋歡作樂。
誰知他們醉酒後便開始口無遮攔,不知怎的就聊到長公主貌美無雙,陳銳又道她脾氣乖張,行事暴戾,實在是慶朝之恥,最後竟大放厥詞,揚言祯平公主給自己做洗腳婢也不配!
偏生不巧,此話正好被外出辦事的丹陽聽得正着,最後一字不差的轉述到了懷熙的耳中。
上一世的李懷熙雖行事不羁,卻也懶得同這種小人計較,隻是在得知此人往日欺男霸女的行徑後動了怒,派人連夜将他擄到宮裡。
她當初行事不管不顧,使喚手下将陳銳打得皮開肉綻仍不解氣,又讓人對他掌嘴數十下,打得滿嘴血淋淋的,陳銳險些丢了半條命。
也正是因為此舉,卻讓她有理也變得無理,長公主濫用私刑,惹得滿朝大臣心寒,接連數日都跪于殿外彈劾,她本就狼藉的聲名愈發不堪入耳,而經此一事後,身為兵部尚書的陳銳之父更是對她心懷記恨,在日後皇叔意圖謀反之時,也出了不少的力。
皇叔說得果然沒錯,她行事跋扈不得民心,幼弟年紀尚小難掌大權,而她那位仁愛厚德的皇叔,才是百官想要的帝王。
難怪朝中多數大臣投靠于他的麾下,少數中立之流,卻也不肯與她為伍。
自始至終,她都輸在了“名聲”二字上。
李懷熙念及此處,笑盈盈道:“堂堂尚書之子怎麼成了這副模樣,倘若讓旁人看見了,還以為是本宮慢待了。”
秋白大步上前,動作粗魯的扯出陳銳口中白布。
陳銳幹嘔幾聲,顧不得大口喘息,便頻頻以頭怆地,扯着嗓子哀嚎道:
“公主殿下贖罪啊!是小的酒後失了分寸,這才出言無狀冒犯了公主,還請殿下饒了我這一回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李懷熙盯着自己染着丹蔻的赤紅指甲,慢聲細語道:“小陳大人說得這是哪裡話,本宮又豈是那種睚眦必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