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銳叩頭的動作一頓,狐疑的看向她。
自己莫非是聽錯了?整個慶朝誰人不知,祯平公主最是跋扈嚣張,眼裡向來容不得沙子。
傳聞她六歲時摔了安甯郡主心愛的銅錢編獅子,七歲時因不服帝師管教,偷偷剪了他的白胡子,九歲時瞧見一位新入宮的小太監模樣清秀,看得入迷時失足跌了湖裡,第二日便吵着讓先帝給她把湖填了。
諸如此類的傳聞數不勝數,而他昨日酒後大放厥詞,對她出言不遜,長公主殿下又豈能輕易放過他?
他揣摩着公主方才話中的意思,緊張地咽下唾沫,谄媚笑道:“殿下寬宏大量,自然不會和我們這種鼠雀之輩計較……”
“你倒是會讨人喜歡。”李懷熙望着他笑得格外開懷,“還不快給小陳大人松綁,先将他送去偏殿好好招待着,待會兒用本宮的車轎親自送他回府。”
美人一笑如春花爛漫,陳銳不由得飄飄然起來,他自以為得了長公主的青眼,在幾位美婢的簇擁下,一時忘了向公主告退,暈乎乎的踏出了殿門。
秋白嫌惡地皺起眉頭,“殿下,您當真要放過此人?”
李懷熙盯着陳銳的背影,笑得意味不明:“本宮自然不會輕易放了他,隻是在宮中動用私刑,于本宮的名聲不妥。”
秋白沉默一瞬,猶豫後輕聲開口:“往日殿下行事,隻求問心無愧,絕不會在乎這些身外之名……”
“本宮雖不在乎,但多的是人在乎。”懷熙懶洋洋地倚靠在圈椅上,手指有規律的一下接着一下敲擊桌面。
她忽的停下動作,含着盈盈淺笑看向前方,意有所指的道:“你瞧,這不就有人來了嗎?”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的傳來,同時伴着幾聲焦急的高喊:“殿下,殿下,大事不好了!”
秋白蹙眉上前,開門瞬間險些和急匆匆的人影撞了滿懷,她看向面前冒失的小太監,冷聲道:“一點兒規矩都沒有,也不怕沖撞了殿下!”
“秋白姑姑,小的是有要緊事來找殿下。”小太監着急道,側過身子快步向裡走,一眼便看見祯平公主頗為閑散倚在桌前。
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殿下,出事了!您擄走小陳大人的事現在已經鬧得人盡皆知了,眼下十餘位大人都跪在禦書房外上折子彈劾您呢,那位兵部的尚書大人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淚,非要讓聖上給他個交代啊。”
秋白聞言也變了臉色,疾步走到懷熙身側,“殿下,那群文人一向迂腐,您大可不必出去碰黴頭,再者有宸王殿下在,此事定能妥善解決。”
“宸王?”李懷熙忽然出聲打斷秋白的話,她的眸光幾不可查的暗了一瞬,“此事又怎好勞煩皇叔,本宮當是親自走一趟。”
她起身,雲絲繡鞋踩過地上一片香灰,她似有所察覺的低頭瞧了瞧,忽然回身叮囑道:“對了,還要你幫我去尋一個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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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書房外的丹墀上,烏泱泱的跪了一群人,為首的兵部尚書陳道璋老淚縱橫,扯着微啞的嗓音哭嚎:“老臣膝下隻得銳兒這一個孩子,是臣過于嬌慣了他,可即便他有錯,也不該由祯平公主随意處置,這将我們慶朝律法置于何地啊。”
他重重磕頭,再度喊道:“懇請聖上為老臣做主啊!”
前方的禦書房房門依舊緊閉,裡面沒有傳出絲毫聲響,陳道璋的心涼了半截,隻得把目光投向站在一旁的男人身上。
“宸王殿下,還請你幫幫老臣吧!”
忽的有位鶴發松姿的老人從人群外走來,他瞧着年近花甲,卻依舊精神矍铄,隻是目光略顯嚴肅和不滿的掃過衆人,最後看向立在原地的李宸淵:“長公主此番行事的确不妥,還望宸王殿下莫要徇私才是。”
此人是朝中頗有威望的文臣蒲文元,他早年曾任先皇帝師,後來高居一品大學士之位,本欲告老還鄉,隻因幼帝登基,這才領了個閑職留下來輔佐。
他的話就像是給數位官員來了一味定心丸,數人紛紛挺直脊背,連聲附和起來,吵嚷着即便長公主身份尊貴,卻也不能擅作威褔,定要嚴懲才是。
李宸淵靜靜聽了片刻,上前扶住蒲文元,“蒲老先生請放心,此事本王定會妥善處理。”
他又面對着衆多官員,溫和笑意中摻雜幾絲無奈:“懷熙這孩子行事一向無規矩,從前先皇在位時便對她多加縱容,這才養出個無法無天的性子出來,今日鬧出這種事,本王也想聽聽各位大人的看法,該如何處置才是?”
人群中七嘴八舌的聲音吵成一團,李宸淵聽了半晌,忽然把目光投向一抹挺拔的身影上,問道:“景洲,你覺得此事當如何為好?”
幾個唾沫橫飛的官員蓦地噤了聲,下意識看向角落裡的青袍男子,他脊背挺得筆直,擡頭時露出一雙極漂亮的丹鳳眼。
他垂首,擡手攏起寬大的官服袖袍,聲如碎玉落地,一字一頓道:“臣以為,長公主今日肆意妄行,敗法亂紀,當嚴懲——”
“是誰給你的膽子,敢于此地妄議本宮!”
一聲嬌喝驟然打斷他的話,不偏不倚地傳進了每個人的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