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以後他再也沒有剝過蝦。
皇姐走了。
“皇姐,等我帶你回去,我給你剝蝦吃,好不好?”
蕭靜琬笑着搖頭:“皇姐回不去了。”
“怎麼會?!”蕭景珩騰地做起:“我讓郎中給你開藥治,一定能治好的。”
“治不好的。這傷口化膿,發了炎,很難好了。”
“能好的,一定可以好的對不對……”
蕭景珩坐在床邊,再也繃不住,哭到失聲。
“阿景不哭,姐姐有糖,給你糖吃,阿景就乖乖的,不哭了……”
兒時,蕭景珩很愛哭。
父皇不陪他玩,他哭;沒有他愛吃的菜,他哭;禦花園的花謝了,他還哭。
蕭靜琬就給他做糖吃,每到中秋,桂花正盛,她便去采花做桂花糖。
每次吃糖,蕭景珩就不哭了,乖乖的靠在皇姐懷裡。
臨走時,蕭靜琬做了最後一盒桂花糖。
隻是蕭景珩沒舍得吃,一直放着。
蕭靜琬顫抖着手,從衣衫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個小方盒。
方盒做工精緻,上面雕着桂花。
打開方盒,香濃的桂花味撲鼻而來。盒中規矩地擺放着桂花糖。剝開糖紙,晶瑩剔透,閃着金光的桂花糖露出來。
“這是皇姐之前為了哄孩子做的,後來孩子一個都沒留下。隻好接着哄你了。”
“乖,張嘴。”
蕭景珩張開嘴,輕輕咬開桂花糖,桂花的香氣浸沒唇齒,糖甜而不膩。
還是之前的味道。
“阿景好久沒有吃過皇姐做的桂花糖了。”
“怎麼會呢?皇姐走前做了那麼多,你不會貪嘴都吃完了吧?吃多了糖可是有小蟲子吃你的牙齒,把你的牙齒吃得都是洞。”
“皇姐,我已經長大了。”
“在皇姐這裡,你永遠是小孩子。”蕭靜琬笑着戳蕭景珩的鼻尖,将方盒塞進蕭景珩手裡:“拿着,回去慢慢吃。以後皇姐不會再做了。”
“皇姐,明日,咱們就啟程回去,我讓軍隊備轎子去。”
蕭景珩欣喜地轉過身,卻被蕭靜琬拉住:“别去了。”
“為何?皇姐不是最想念禦膳房的油焖大蝦嗎?正巧阿清也在,我們一起剝給你吃。”
蕭靜琬搖搖頭:“我回不去了。”
“多年來,我一直吊着一口氣,就是想見見你和阿清。我見到了你,沒有遺憾了。我一個廢人,留在這裡也是拖累。我不想給軍中添亂。”
“我能再見到你,已是萬幸。我心願已了,也不願苟活于世。”
“皇姐,你為何如此涼薄?我等了九年。九年來,父皇去世,母後與我離心,阿清久居太倉。我隻剩你一個親人了!為何你也要走!”
蕭景珩心如死灰。
到頭來,不過孑然一身。
空有這權利,有何用?朝堂争鬥,早已身心俱疲。
他活得甚至不如市井小民。
“阿景,皇姐對不起你。可是,作為帝王,你不能有任何軟肋,我也無法再活下去。”
“你見到阿清,告訴他,皇姐很想他。見到母後,就說女兒不孝,無法陪伴母後。”
“我這一生,無愧君王百姓,唯愧親人。”
“阿景,若是有一日,你也無法承受痛苦,就回頭看一看,皇姐一直都在。”
言畢,蕭靜琬眼中劃過一行清淚。身體僵硬地倒下,一隻手空懸,好像要抓住什麼東西。
可什麼都沒有,獨留一縷月光。
“皇姐,皇姐!”
蕭景珩搖着蕭靜琬,無人應答。
她就這樣狼狽不堪地死去,在一個平凡的月夜裡,無聲無息。
翎羽輕輕掉落在地,秋雨潤物細無聲。
她死得如此輕賤,沒有隆重的葬禮與告别。
路途遙遠,屍體無法保留回京。萬般無奈,縱使蕭景珩萬般不願。
隻能将屍體焚燒,燒成骨灰,放在盒子裡。
她是愛自由的人,不願将自己拘于深宮後院。
如今裝在這裡,很難受吧。
她一生都在追求自由,直至死去,都沒有得到。
上天無情,所求之物永不得,困其一生,不可得。
她也恨齊日邁吧,隻是沒有把恨說出口。
蕭景珩抱着那小小的骨灰盒。
原來皇姐這麼輕啊。
蕭景珩不知他如何回到了營帳。隻知那一日,風刮得很大,驚雷聲聲,卻不見雨。
她還是沒能吃到她最愛吃的油焖大蝦。
那油焖大蝦真的好吃嗎?又膩,還要剝殼,做法也簡單,怎麼值得她惦念至死?
或許,油焖大蝦真的沒有那麼好吃。隻是時間久遠,希望化為執念。
蕭景珩緊緊抱着骨灰盒不撒手。
生與死,真的恨奇怪。
明明上一秒還在說笑交談,下一秒就死了,失去了溫度,沒有了生命。
有可能一次普通的告别,就成了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