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晗還未反應過來她話外的意味,雖也困惑于她為何突然問起這個,但回答得倒是很幹脆,至少隻是目光猶疑地看了她一眼,而沒有直接了當地問她,是否在想些什麼陰謀。
“辰墟。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乘鸾沒理他,“騰”地一下站起來,眼冒精光,“要不我去辰墟練這個吧?”
語氣是商量的沒錯,但畫晗看她的樣子,仿佛隻要他說上一句“可以”,她就能立馬飛去辰墟。
——盡管從她第一次見面,讓自己送她下山來看,這明顯是不切實際的。
畫晗沒想過她會這麼說,咬牙切齒從齒縫裡擠出二字:“不準!”
他算是知道她怎麼前一刻還在說寅時,下一刻又問起巳時是什麼意思了。
“想巳時開始,你為何不直接等到人定之時?!”
他本意是想通過譏諷她,來反向激勵她的上進心。
然,不知是上輩子太上進了還是怎麼,乘鸾滾刀肉似的,眸子裡全是對他提議的肯定:“這主意好,但人定我該睡覺了——看來是時辰不懂事,居然不知道我分不了身,我可是一隻狐狸崽崽,還需要睡覺呢。”
所以,就隻能委屈那“揮劍三萬下”了。
畫晗:“……”
他一句話也不說,直勾勾地望着乘鸾。
乘鸾也不心虛,理不直氣也壯地和他對視着。
不知過了多久,畫晗輕笑一聲——那笑說是笑,不如說是嗓子“哼”的氣從鼻腔噴了出來,這道聲音發出的同時,他恰巧面上緩和一瞬而已。
然後,他又如法炮制地走了。
乘鸾:“……哈。”
莫名其妙。
——
翌日。
話雖那麼說,乘鸾還是準時起床揮劍了。
不過說起她手中的劍,其實就是今早她随手在院中折的一節樹枝而已。
無極殿外常年飛雪,殿内卻是實打實的溫暖如春。院中那棵足足有三人合抱大的杏樹枝繁葉茂,連她觸手可及之處的樹枝都有她兩個手指那麼粗。
乘鸾搖頭晃腦,一看就是早上沒睡夠,精神不大正常。
她使勁甩甩頭,似乎這樣就能把困意甩掉了一樣。困歸困,但劍還是要揮的,萬一那個叫畫晗的仙尊發現了自己偷懶,然後自己十五日後又精通不了劍道,沒辦法同他賴皮了怎麼辦?
不過……昨夜太困,那功法隻看了一頁就睡着了,除了“初學者可用粗細适宜的樹枝、未開封的劍或直接握着劍鞘揮劍”還有什麼?
揮劍時具體姿勢是什麼?手臂需不需要擡高些?
乘鸾扶額,這時候再看也來不及了,眼瞧着時間過去,下個點的日華就沒這麼濃、沒這麼純了!
她心想罷了,擡高些總歸不會有錯,于是抓緊時間揮了起來。
可……不過三百下,她就感覺手臂酸痛不已。
這叫什麼功法?揮劍時還不準人運轉靈力?
她揮着揮着,手臂越來越低,時不時就要看一眼院門,後來索性對着門揮。
一直到日頭上來了,乘鸾都沒瞧見畫晗過來。
三萬下終于揮完,她将樹枝随意甩開,沖門口翻了個白眼。
可惡,早知道這麼難,她當初就不答應了;早知道他不來,她就意思意思劃拉兩下好了。
不對!最可惡的是,她明明應該在落華原的草叢和花海裡肆意奔跑、自由玩樂!現在卻被那個讨厭的仙尊連哄帶騙練起劍來了!
……她恨啊!可是他滑得跟條泥鳅似的,還每次都能利用她的一些心理,把自己帶到他的話裡。
上一次是她顧及着對方是一片好心,這一次又是仗劍走天涯的理想!
真是奇怪,而且他還知道自己叫什麼。
……細思極恐。
她趕緊閉上腦袋,事已至此,想太多除了讓自己又累又怕,也無濟于事,還不如不想。
乘鸾果斷往靠椅上一癱,當起了一隻與世無争的小狐狸。
——
之後三日,乘鸾都吸取了第一天的教訓,揮劍時敷衍極了,甚至有次練到一半,發現此時的光線照在一朵杏花上很漂亮,她還停了半刻鐘,專門去看花了。
想到花,她還沒去辛洛推薦她的那幾個地方看看呢,好不容易來一趟,走之前不看一次怪可惜的,她準備過兩天給自己放一日短假。
可惜好景不長,她這般敷衍到第三日時,與靜靜站在牆角的畫晗面面相觑。
“……?!!”
她吓了個半死,怎麼這人不聲不響的?!
“你你你……”
畫晗表情也有些怪異。
“我第一日來。”
乘鸾松了口氣,可……
“沒想到就看見你竟是這般練劍的。”
他說着,一貫沒有表情的臉上還賞臉朝乘鸾勾唇一笑。隻是這個笑,怎麼看怎麼諷刺。
“咳咳,”乘鸾也不是什麼善茬,“你還有臉說我?這是你不敲門不吱聲就進别人房子的理由嗎?!”
畫晗沒見過她倒打一耙的樣子,新奇地瞧了好一會,又是一聲冷哼,“如今整個沉霜宮可都歸我調動。”
乘鸾還以為他在朝她炫耀自己房子多,“你”了老半天,沒想到堂堂仙尊,居然幼稚到同她一個剛出生不到三個月的狐狸炫耀!
雖然妖怪的年齡與人族、仙族的不是一種算法,可這也不能否認她還是個狐狸幼崽的事實!而他!在一個無父無母、除了識海裡的傳承一無所有的幼崽面前炫耀自己住的地方很大、房子很多,簡直居心叵測!
乘鸾氣鼓鼓地學着他哼了一聲,不過她這聲可比他的要用勁許多。
畫晗錯愕片刻,垂眸眼下所有情緒,聲音無波無瀾:“明日你到承澤殿揮。”
平靜到沒有一絲起伏,乘鸾倏然想起了第一次見他的場景。
那時候他除了第一句話嗓子有些幹澀,其餘也同這次這樣,好似摻了朝天阙一半的風雪。
她沒說話,就這麼看着他一步步走到門口,才開口。
“那個……”
畫晗立馬停住腳步,轉過身去看她。
卻聽見她接着說:“承澤殿,怎麼走啊?”
畫晗:“……”
他轉身就走,三步兩步的距離還不忘撕破虛空。
乘鸾:“欸欸——”她剛想再問,一枚符紙就飛到了她的手邊。
她試探地捏住符紙一角,卻猛然被它拽着走。
乘鸾果斷松手,然後那股勁就消失了。她了然,帥是耍了,但這還不是老老實實告訴自己了嗎?
就是不知道他每天一驚一乍地在想些什麼。
心情一會兒晴一會兒雨的,話說兩句就冷哼,她欠他的了啊?!
分明是他,不經過她的同意,把她帶到這個鳥不拉屎的破地方!還不把她弄回去!
真是氣煞她也!
生氣歸生氣,她到底是怕他再像昨天那樣,冷不丁站在角落看她有沒有偷懶。
這不第二日,她麻溜地捏住還飄在院中半空的符紙,往承澤殿趕去。
承澤殿裡,畫晗半躺在椅上,這椅子仿了人間的貴妃椅,人一坐下就忍不住後仰。
殿門沒關,乘鸾使勁沖着殿内揮了兩下,蹙起的眉不知是不滿揮劍的艱辛,還是承澤殿的冷意。
揮劍時不能運轉靈力,乘鸾輕“嘶”一聲,隻覺得日華最盛之時,這該死的地方還是刺骨的寒。沒辦法,她揮劍時的動作刻意放大,一是為了發洩心中憤懑,二來也是希望這般能讓渾身暖和些。
……總感覺承澤殿比起朝天阙的其他地方更冷。
畫晗垂眸不知在想什麼,偶爾凝起目光,也不開口說一個字,就這麼望着她,眸子裡總有她看不懂的深意。
但大多時候是在乘鸾看不見的地方呆着,她見過施诘與辛洛,還有一些她沒見過的仙人進來,看樣子是同他商議要事。
每當這時,她就忍不住腹诽,此人看上去也不閑,怎麼到她這兒就像是閑得發慌?
她是狐狸幼崽,赤狐一族生來就喜歡熱鬧,讨厭日複一日的重複與平靜;更何況她還是最具活力的幼崽。
這日她實在受不了了,瞧見畫晗抖了抖衣袖,施施然走出大殿,能屈能伸極了,雙手交錯搓了搓,谄媚地笑着,“那個,仙人,我今日已經揮完了!”
畫晗瞧不出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也知道不是什麼好事,挑了挑眉,兀自從另一邊往外走。
乘鸾哪能放過這麼好的時機?
前兩日她估摸着畫晗沒拘着她的意思,特地用了辛洛給的傳訊符,将施诘叫過來,打算央他帶自己去藏經閣轉轉。
可施诘卻說,仙尊叮囑,近日她正在刻苦修煉,不許任何人打擾。
他這一趟過來都算逾矩。
想到這裡,乘鸾一口牙都要咬碎了,但面上還是笑着跟在畫晗身側,邊走邊說:“那句話怎麼說來着,勞逸結合,您這樣的大能想必更加知曉其中道理,我這些天刻苦修習、整日整日不敢懈怠!”
她都說到這兒了,畫晗也不能無視了。
他停下腳步,似笑非笑偏過頭去瞧她,“那依你的意思,我接下來該怎麼辦?”
甭管這是不是好杆,乘鸾都能順着往上爬。她嘿嘿一笑,也不管他是不是真心尋求自己的見解,把自己想要的一骨碌全說了。
“依我來看啊,這事好辦,隻需要您讓我歇兩天假,找個人帶我去轉悠一番就好!”
她自問這要求完全不過分。
人間王朝都有休沐一說,合着她就得全年無休啊?
畫晗略低下頭,看着她的視線有些灼熱。
乘鸾有些難受,剛想躲閃,他就把目光收了回去。
“好啊,不過此事又何須再另尋他人?我剛好有空,就帶你去瞧瞧拜師大典罷。”
“倒,倒也不必如此大材小用……”
“無妨,我亦許久未去拜師大典露面了。”
乘鸾拒絕無效,換不了人但她又不願意放棄放風的機會,思量一番還是追上他的腳步。
心裡還想着,如果混得好,她改日一定要向他學學,怎麼撕破虛空。又略帶嫌棄地瞥了眼畫晗的腳,想的卻是,若是她會這種術法,肯定不會傻傻地再受走路的苦。
——
就在乘鸾準備好迎接一波目光的洗禮時,畫晗帶着她飛到樹上去了。
乘鸾:“??”
她千言萬語終隻化成了一個一言難盡的眼神。
畫晗不管她,立于枝葉繁茂的樹下,他站的那支僅在他剛站上去時顫了幾下,接着就一切如初了。
乘鸾羨慕地看了眼他腳下的樹枝,這人怎麼樹枝都比自己的聽話呢?
畫晗自是察覺到了,他不是想到什麼,輕嗤一聲,連半個眼神都不分給她,“這會又想要了?從前可沒見你多麼珍惜這些玩意。”
乘鸾震驚,仙尊就是仙尊,在他眼裡,這麼拉風的實力都隻叫是“這些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