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鸾的障眼法瞞不住器靈這種目光毒辣的,但瞞住一群弟子不在話下。
——或許其實效果甚微,不過癡迷大道的朝天阙弟子不願花心神探究罷。
出去時她也沒張揚,低垂着腦袋避開人群,掩在袖子裡的手指捏住畫晗給的符紙,下一瞬就到了醉花園。
辛洛說的沒錯,此處說是說隸屬朝天阙,但有大半地方置身于春夏輪轉之中。
朝天阙在山巅,醉花園的位置,部分是平地,部分是較緩的坡。而姹紫嫣紅正開遍這坡之上。
乘鸾很喜歡這種漫步在花草之間的感覺,讓她感覺自己又回到了落華原,回到了那段自由散漫的時光。
——果然,人一旦習慣無所事事,就努力不起來了。
雖然她是小妖怪……妖也一樣。
她腳步不停,剛觸到一個透明的障壁,卻沒絲毫阻礙地進來了。
進來之後的景緻和從外面往裡看時,沒甚區别;隻是裡頭的空氣中,彌漫一中沁人心脾的仙力。
想來這就是辛洛仙子說過的,雲慶仙尊的仙力殘留了。
不知這位仙尊最後一次來這處是何時,時至今日都有仙力殘留。
乘鸾邊想邊往裡走,穿過樹樹梅花,柳暗花明處有一少年蹲着身子,不知在幹什麼。
小狐狸好奇心不淺,秉承着一個人不成“人群”的歪理邪說,她放輕腳步,朝那少年走去。
“你在幹嘛?”
少年肩膀顫抖一瞬,似乎是被乘鸾的突然出聲吓到了。
他站起身,說話間也沒什麼表情變化。
“你打擾到我了……在挖草藥。”
乘鸾在畫晗那兒早把脾性耐心練出來了,她自動忽略少年前一句抱怨的話,“挖草藥啊,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應當是不理解,她怎麼突然從“幹什麼”問到了“叫什麼”。他蹙着眉看着她,似乎想從她臉上看出一些别的意圖。
可惜,乘鸾不止臉上,心裡也全是見到俊逸少年的激動。
少年表情有些喪氣,還是回答了她的問題。
“我叫初生。初七的初,生辰的生。”
“啊——”
乘鸾倒不好意思叫他的名字了——這但凡說得囫囵點,不就變成辱罵的詞了麼?
“這是誰給你起的啊?”總不會是他父母吧?
若真是,那他父母心也太大了。
“……我自己取的。”少年初生顯然沒想到她會問這個,默了半晌才說。
這會換乘鸾沉默了。
好吧,也不是說不好,就是……
“那我可不可以叫你阿生?”雖然第一次見面就這樣,顯得她有些自來熟,可叫她稱呼他“初生”,她叫不出口。
少年定定地看着她,許久才說:“好。”
她愛如此稱呼,就随她罷。
乘鸾松了口氣,“你方才說初是‘初七’的初,那你的生辰是幾月初七?”
少年阿生垂下眼睑,很長時間也不話一言。
就在乘鸾以為他不會說了時,少年回答她了:“我不記得我的生辰是何時了。但師父在四月初七将我帶回來,從那天起,四月初七就是我的生辰。”
看樣子是個無父無母的少年。
乘鸾目光有些心疼,雖然她也從剛出生起就沒了父母,但她們妖族是不一樣的啊。
“今日是六月十七,再等些時日,我陪你過生辰啊——”
她拖着調子,有些哄人的意味在。
就是這個“等些時日”,怕是有些長。
阿生神情動容,但不知想到什麼,臉色又冷了些,口裡是略微不近人情的拒絕,“不必了,是日我會陪師父一起過。”
至于為何隻是“略微”的不近人情,自然是——第一次見面,如乘鸾這麼自來熟的人也不常見。
她聞言也不生氣,仍舊笑眯眯的,“這樣啊——那你先和師父過完生辰,第二日我補給你生辰賀禮,可好?”
她都說到這個份上了,阿生也不好拒絕。
“随你。”
隻是臉色還有些臭。
乘鸾沒在意,畫晗那家夥可比這過分多了,她倒是情願每天對着一張冰塊臉。可那家夥還老笑,不是冷笑就是似笑非笑,講出的話連腔調帶内容都想着嘲諷别人——隻不過這個别人,她也隻見過對她。
“對了,你說你在采草藥,那這些都可以随意采麼?”
辛洛不是說,這些都是雲度仙尊種的嗎,一般像這種地方,不都會被保護起來,準看就算好了的,這裡還由着人采?
她自顧自想着,也沒發現阿生的眼神裡,有一瞬間的慌亂。
“師父請示過閣主,我隻摘一點點,閣主允許了。”
原來是畫晗準的啊,乘鸾點點頭。
這人嘴上是不饒人,但手頭還是很松的。
她想到阿生是個孤兒,又忍不住叮囑道:“閣主對你好,你要記着。”
少年面上有些怪異,乘鸾還當他年紀小面皮薄,細細囑咐着,“你師父好是好,但肯定沒有閣主家大業大。
“那閣主我有所耳聞,他是個刀子嘴豆腐心,你下次借着謝恩的名頭,不留痕迹地同他買買慘,也别哭訴,就面露些破碎的隐忍,他說不定就從指縫裡漏出點好東西給你了呢?”
細緻到了借口與神色,真真是切切囑托啊。
乘鸾自得起來,天底下上哪找她這麼個又聰明又熱心的狐來?
阿生目光猶疑地看了她許久,她還當是他不信,拍拍胸脯準備保證一番。
少年趕緊說:“好,多謝你,我知曉了。”
怕她不信,還重重點點頭,似乎在說“千真萬确”。
乘鸾擺擺手,把他這種反應歸咎為還年輕,不知道抱上一條好大腿,遠比努力奮鬥幾十年有用。隻當他臉皮薄,拉不下臉做這種類似于乞讨的事。
也是她魯莽了——隻是怎麼她年紀也不大,想出這些沒皮沒臉的事時,壓根沒半點羞愧與不恥呢?
乘鸾覺得她進化了,不能用正常水平來衡量了。
她繼續和又蹲下去的少年沒話找話,“你采草藥,那你是丹修咯,或者是醫修?”
“都算吧。”
乘鸾挑眉。
“師父隻教過術法,可醫書妙趣橫生,丹書新奇不已,我便都學了些。”
她沒聽出少年話裡的驕傲。
要聽出來了也隻有誇耀的分,誰家好徒兒自學兩門啊,學習熱情還這麼高,真羨慕他師父。
有這麼個徒兒,再等個百年,就是躺着享福了!
“你真厲害,你師父一定也很開心收了你!”
她真心誇贊。
偏阿生還要再抿着嘴問一遍:“真的嗎?”
乘鸾有些心累,越想越羨慕他師父!
“當然是真的,我從不騙人的!”
阿生笑了起來,眉目舒展,緊繃的肌肉與唇角一齊放松,看得乘鸾也忍不住笑起來。
天殺的!一定有誰偷走了她的一個、如阿生這樣的徒弟!
——
“阿生!阿生!”
醉花園沒什麼人,乘鸾一連幾天都來找少年阿生,早已從最初的有些拘謹,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隔老遠就能大嗓門呼喊他。
每每這時候,阿生就會紅了臉,不知道是有人找興奮的,還是尴尬的。
乘鸾快步跑到他跟前,見他又在蹲着身子觀察花花草草,也饒有興緻彎下腰,湊過腦袋去看。
“你每日都看這些,難道就不覺得無聊麼?”
活潑好動的小狐狸才看了不消片刻就受不了了,她直起身伸展手臂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