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多窮其一生也成不了仙;有的幾百年時光付諸于此,死不瞑目。
可他卻能在短短的二十五年裡修成仙骨。
江孤鸾被雷劫吸引時恰好忙完了手頭上的事,想着她還沒見過從凡人飛升上來的,這次說什麼也要去看看。
她撕破虛空而來,不願引人注目,遠遠地看着雷劫中心的人,看他在道道雷劫之下由站到半跪在地,看他衣裳被劈得破破爛爛。
她想,此人絕非池中之物。
聚在他頭頂的烏雲漸漸散開,江孤鸾看清了他烏黑的發絲與年輕的臉龐——她不會相皮之術,無法是看上一看就确認這人的骨齡。
但江孤鸾想,定然不年輕了吧。
隻是在看見那張熟悉又陌生的故人面時,臉上難掩驚詫之色。
而後,廢墟中的年輕仙人朝她的方向望了過來——他們隔的很遠,但她總感覺彼此就在咫尺。江孤鸾沉默着和他那雙古井無波的雙眸對上,再見他眼底海翻浪滾。
該去接他回來了,她想。
人間二十五年,可她卻記不清那日送他到臨仙宗時至今,隔了多少日夜。
隻記得她一次也沒去看過他。
思及此,江孤鸾有些心虛地閃躲着對方的視線,總感覺他目光裡是說不盡的幽怨。
不過他真的飛升成仙了。江孤鸾曾做好準備,這輩子都沒有徒弟,最後将天閣這個爛攤子丢給甯和謙那家夥的。
徒弟給力,沒辦法,她隻好勉為其難給留甯和謙一條清閑的路。
想着想着江孤鸾都快笑出聲來了,措不及防又和他的雙眼對上……
江孤鸾:錯了,錯了。師父馬上來!
徒兒這麼給力,做師父的出場方式不能太拉誇,沒有仙舟就算了,高光一定要打好。
這邊江孤鸾仔細琢磨着,沒多久,她禦風而下,恰逢烏雲盡散、霞光萬丈。
她墨發如綢,白衣蹁跹,眉目清冷如畫。
臨仙宗衆人呆了,直到宗主反應過來,匍匐在地,高呼“拜見仙人”才紛紛效仿。
江孤鸾沒什麼表情變化,目光沒甚焦距,随意輕輕颔首,指了指最前面的新晉仙人:“走罷。”
他還愣着神,被江孤鸾以仙力牽引時不知配合,也不曾反抗,就這麼一言不發地跟着江孤鸾往朝天阙飛去。
這回江孤鸾沒急着回去,一路上慢慢飛,還有閑心四處看看風景。他不開口,她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還是那句話,沒去看望過他一次,心虛。
過了很久,久到江孤鸾以為他不打算和她說話時,她身後傳來一道聲音。
“……師父說的,可還算數?”
江孤鸾有些詫異,愣了三秒,果斷回答:“當然。”
“我……徒兒自幼無父無母,不知姓名,還請師父賜名。”
“賜名?”
他聞言緊張不已,還當師父嫌麻煩,生他氣了;其實江孤鸾隻是在思考。
“……‘晗,欲明也’。往後,你就叫‘畫晗’吧。”
“畫……晗。”他口中呢喃着新名字。
江孤鸾突然轉過身,眸子裡笑意濃濃:“是啊,畫晗。”
是新生,是涅槃,是黑暗盡頭的天将明,也是荊棘過後的光芒萬丈。
“往後啊……你就是我的徒弟了。你知道吧,我還沒有收徒弟的,那麼你就是我第一個徒弟了。”
“徒兒知道,”畫晗喜上眉梢,對江孤鸾讨巧賣乖,“我是師父的大弟子,是師兄,以後一定會照顧好師弟師妹們。”
說着,他語氣裡有些失落。
江孤鸾隻當他和自己一樣,對管孩子頭疼不已,提前替自己傷心。
她趕忙安慰道:“不用不用。”
“為何?”
難道師父已經有其他弟子人選,而且很是疼愛這位師弟或師妹,連他照看照看都不願意?
畫晗臉色有些黑。
江孤鸾心得的愛徒,怎麼忍心看對方不高興?于是她趕緊順毛:“哎呀,師父有你這麼一個天才又孝順的好徒兒就萬事大吉了,哪裡還想再收幾個徒弟?不是給自己找罪受嘛。”
在她看來,徒弟貴精不貴多,收了畫晗當徒弟,想必也不用她怎麼管。
又省心,又貼心,又能堵住那幫老家夥的嘴,哪裡還需要再收其他徒弟?
是天閣裡邊的事太少了還是她犯賤?
越想江孤鸾越肯定自己的想法,看畫晗的目光也越來越柔和,見他也多雲轉晴了,索性又在他頭上薅兩把,打的是安撫的名頭,實則是自己手癢了。
想不到畫晗臉上的濡慕之色更深了。
江孤鸾暗爽,面上還是穩如老狗的:“你是我的首徒,肯定也是我天閣的首徒,往後你需勤加修煉,争取早日修成上仙,為師再來教你如何處理天閣事務。”
“處理……事務?”
“沒錯。”
“……”
畫晗沉默了。
他很想問,他是去修仙的,還是去做官的。
江孤鸾還沉浸在美好幻想中,自然沒發現畫晗的欲言又止。
“等你學會怎麼處理天閣的各種糟心……事務、事務,不同類型的事務有不同處理的方式……到時候為師就解脫了,為師初一去無風,初二去星海……”
碎碎念了很久,她終于沒聲了,因為她發現有點奇怪,诶——怎麼自己一閉嘴了,就沒聲了呢?
自己這個小徒弟怎麼不講話?
半晌,畫晗試探着問:“師父很想到處走走?”
“那是當然。”
如果不是沒人了,誰想當這個老媽子今天管這個、明天管那個的?
“……好。”
江孤鸾狐疑地看着他,也不清楚他什麼意思。
到現在她有些看不透這人了。
天賦卓絕,二十五年成仙,那……成神,也不是不可能。
江孤鸾父母都是仙人,母親更是仙族戰神,連和魔尊都有一戰之力——就算如此,她也從沒想過自己能飛升成神。
這個畫晗……什麼來頭?
“畫晗,你還記得你父母麼?”
他搖搖頭,“我沒印象了。”
江孤鸾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這麼厲害,萬一自己那破廟留不住這尊大佛怎麼辦?
他成神以後,肯定不能回天閣做首徒、閣主,那她要不然……先别收他當徒弟?
這樣一來,這攤子事就還能推給甯和謙;她不樂意再收個徒弟,等她身死之後,因果一事也牽扯不到他身上來。
他也可以安心的在神域當神君……
“那個,阿畫啊,你拜我為師這件事,咱們再等等。”
“……”
畫晗不情願,當她徒弟是這麼多年支撐他沒日沒夜修行的夙願,現在好不容易能實現,說等等就等等?
可……她叫自己“阿畫”。
畫晗耳尖紅得能滴血,鹌鹑似的點點頭,又想到她看不見,從喉嚨裡發出一聲輕輕的“嗯”。
可把江孤鸾心疼得不行,一路都在想怎麼補償他。
——
江孤鸾帶着畫晗回到無極殿時,朝天阙的日光很少這般耀眼。她默了片刻,想不出他會喜歡什麼,幹脆直接問他:“你……想要什麼?”
畫晗前一秒還懷念地四處看,聞言頓了一瞬,轉身回頭對江孤鸾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來:“師父這是要獎勵我?”
江孤鸾被他的笑恍了心神,也沒糾結要不要讓他改口不叫自己師父了。
“啊、對,你很棒,所以……你有什麼想要的嗎?”
“……我在臨仙宗時,時常回憶起師父把我帶上山的那一天。”
江孤鸾摸不清他想說什麼,和他對望,他倏然收起臉上的追憶與眼底的落寞,又笑彎了眉眼:“不如,師父為我在無極殿種一樹杏花吧。”
杏花……江孤鸾垂眸,斂下眼中異色。
“好。”
“師父對我真好!”
江孤鸾方才沉下來的心情被他的笑容感染,複又開懷不已,也笑了起來。
他說不定是真的很戀舊,也隻是忘不了被人救下的場景。
江孤鸾心下苦笑,她怎麼會懷疑他?
初見時,他确為凡人不錯;如今也的确飛升成仙。
誰會這麼大手筆,安排一個天賦極佳的細作?
何況……世人大多隻知在雲慶鋒芒之下,自己曾放出話讨厭三月的一切;又有誰知道,她與雲慶情深義重到了愛屋及烏的地步?
“……過幾日得空了,我去凡間尋一顆種子來。”
“不勞煩師父。”
畫晗沒錯過她眼裡一閃而過的懷疑,心頭疑窦苦澀滋生,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和剛剛的一般無二:“我先為師父尋來種子,隻是……”
畫晗目光懇切,一錯不錯地追着江孤鸾的眼神。
“求師父屆時同我一起種下,好不好?”
江孤鸾從嗓子裡艱難吐出一個字:“好。”
說完,也不管他是什麼反應,逃也似的閃身離開。
——當然沒注意到畫晗手裡驟然摔在地上的瓷杯。
而匆忙離開的江孤鸾像風一樣刮到承澤殿時,才停下來拍着躁動不安的心髒。
他……長大以後的他,居然比甯和謙長得還對她胃口。
畫晗是在人間長的,長到了二十歲便使容貌身形永遠停在這一年。而這一年的他,豐神俊朗、清潤又不失清冷。
當他俯下身,微皺着眉懇切地、帶着哀求地看着自己時,眼睛裡好像小時候一樣,能含一汪水。
……别提多勾人了!
江孤鸾:“……”知道徒弟沒這個意思還觊觎徒弟美貌,她真不是個好人。
不想了,江孤鸾狠心猛敲腦袋,試圖把那些不健康的思想趕出去;然後失敗了。
沒辦法,她隻好用瑣碎煩人的事務把腦袋占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