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主……要出大事了。”
江孤鸾頭也不擡,手上動作不停,嘴上下意識接話:“??什麼大事?”
甯和謙苦笑一聲,已經預想到未來幾百年都沒有安生日子了。
“敬台神君渡劫成功後,再沒有管過璃桐。”
“這不是省事了嗎?”
江孤鸾不假思索說完,心下一咯噔,猛然“啪嗒”一聲放下筆。
“不對、不對……璃桐不甘心,一直在找神君?”
甯和謙木然點頭。
“我的天……”
江孤鸾和他對視一眼,彼此都看見了對方眼中的絕望。
她聽見甯和謙生無可戀地說:“璃桐不會善罷甘休——他們魔族全族都不是善罷甘休的性子。照這樣下去,她遲早會發現當初那個亡國太子的另一重身份。”
江孤鸾嗓音裡也滿是疲憊,一想到現在沒個空閑的日子,以後會被攪得更不得空,就提不起一絲勁。
“然後以樓年對璃桐的寵愛程度,一定會給她撐場子。”
甯和謙也毫無生氣地微微颔首。
江孤鸾原本是站着的,她嫌坐太久了累——現在渾身脫力坐下了。
魔族不是什麼好惹的,神族又好惹到哪裡去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她們天閣好歹蹭了人家神域那麼多香火,到時候能不去支持支持?
屆時,今日你打一下我,明日我打一下你……她們天閣的安生日子也到頭了。
“……你先去找那幾個隐居的老頭老太太,别打草驚蛇,隻要知道他們的行蹤便好。你的臉他們也在承澤殿見過幾回,不會對你動手的。”
甯和謙大概懂了她要做什麼,認真點頭。
果然,“呵,神域的香火我可一分沒吃,他們吃了就要付出代價。”
青天白日,甯和謙平白聽出了一股森然之味。
……這位身量修長的仙人顫了顫身子,裝作自己沒聽見那句話,垂着腦袋告退。
還沒退幾步,江孤鸾的聲音再次傳來:“那個,甯仙人啊,平日需勤加修煉,切不可懈怠啊!”
甯和謙:“……”
她打的什麼算盤,甯和謙和她相處了幾百年,怎麼會看不出?
他咬牙切齒地說:“多謝閣主關心,不過閣主繼任了兩百多年還沒收下首徒,某懇請閣主多多上心。”
“……快走快走。”
——
無極殿内。
“這本心法你沒事的時候多看看、多練練。”
畫晗在江孤鸾面前一向很乖巧,這會兒也一樣,看着她的眼神亮晶晶的,點了點頭。
江孤鸾差點扶額,他怎麼老愛這麼看着自己……
前幾日江孤鸾派人帶畫晗去醒池測了天賦,恰巧對方和自己一樣,隻有冰系天賦。
既如此,江孤鸾對教他也沒有一點顧慮了——她雖然在修行一事上不大努力,但好歹以單獨的冰系天賦修成了上仙,教一個和自己天賦一模一樣的人的信心還是有的。
“對了,你在臨仙宗可有修習過什麼功法?”
“修習過音攻,怎麼了師父?”
“唔……沒事沒事,這樣的話,你就繼續練這個好了,不過凡人練的和仙人練的終歸不同,我呆會叫人帶你去藏經閣,你去挑挑,如果對其他功法感興趣也可以修其他的。”
江孤鸾表示對他修什麼功法沒意見。
畫晗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片刻後問她:“我在臨仙宗,聽聞弟子都是和師父修同一種功法的……”
師父這是沒打算收自己為徒了?
畫晗心裡酸得冒泡,面上也不加掩飾自己的落寞——他在臨仙宗的二十五年,學會了示弱,也學會了怎麼最大限度博取同情又不讓人讨厭。
如他所料,江孤鸾驚得連連擺手,心裡剛想着要離這個妖精遠一點,這下爪子都不自覺放在人家柔軟的發頂摸了一把又一把……
“咳咳,那個,你千萬别多想啊,我可沒有嫌棄你的意思!”
畫晗撇撇嘴,她還說沒有?
現在都不自稱“為師”了,這是下意識和自己撇清關系?
不是說好了把自己撿上山當徒弟,不是說好了等自己修成仙骨就收自己為徒麼……
畫晗擡眸瞥了江孤鸾一眼,盈盈有淚而不墜,愁怨流轉卻無恨。
江孤鸾……江孤鸾被這一眼看得心又軟又癢。難怪都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呢,她一個凡夫俗子都要被迷得走不動道了。
“是真的啊你信我!我、我和他們不一樣。”
畫晗反應了片刻,才想起來這個“他們”應當是指自己說的臨仙宗的“師父們”。
“不一樣?師父可别诓我了……”
“真的,我沒修過什麼功法,自然沒道理讓你和我修同一種功法。”
畫晗詫異地看着她,卻見她坦然點頭。
這……
“如果真要這麼算,那你得跟我一樣什麼功法都不修了。”
江孤鸾随口說了一句戲言,誰知畫晗突然認真地颔首,她沒懂這家夥想幹什麼。
然後就聽見他說:“好。”
……好?
“好什麼好?!”
江孤鸾氣鼓了臉,這不是胡鬧麼?
“為何不好?”
畫晗似乎真的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反應這麼大,眸子裡求知的欲望不似作假。
江孤鸾:“……你已經修習過音攻了。”
言下之意便是,就算現在什麼功法都不修,也不能算“沒修過功法”。
畫晗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麼說,愣了愣神,就在江孤鸾以為自己成功勸住了潛在的“失足少年”時,對方粲然一笑。
“師父說的不對,我那是做凡人的時候練的。師父做仙人沒練過功法,那我當仙人後也不要修功法。”
江孤鸾:“……”
她被氣笑了,不禁懷疑他是不是故意這麼說的,隻是為了偷點懶——可,他能這麼快修成仙骨,想必也不是躲懶的性子……
難不成那會兒練得太狠了,現在壓根不想修煉?
……算了,對方不上進也好,萬一真叫他飛升成神了,自己這個“師父”豈不是很沒面子?
“行吧,都依你,那藏經閣去不去?”
畫晗抿了抿嘴,“就不能師父帶我去?”
“??”
“求你了師父,我在朝天阙隻認識你,要不是你把我從山下撿回來我都不知道現在在哪裡要飯,要不是你早早發現我被凍到了,說不定我現在都成冰雕了……”
江孤鸾勉強不為所動。
開玩笑,她陪了這小子,她那麼多事誰給她處理?這小子麼?
“師父……我、我在臨仙宗也過得不好,他們都排擠我……”
“什麼?!你怎麼不跟我說?”
江孤鸾好險維持住了一個仙尊的風度,但聲音高了好幾個度,看着他的目光也心疼不已。
畫晗說完又有些後悔,和師父說這些幹什麼?
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況且師父擔心自己怎麼辦……不過她還在乎自己,畫晗突然又沒那麼後悔了。
“都過去了,後面就好了,他們都打不過我,也就不敢對我怎麼樣了。”
江孤鸾更心疼了。
也怪她……不,怪那幫沒事找事的老家夥,丁點雞毛蒜皮的事就要來找她,那個紫光宗也是,連别人不小心打到他們宗門的劍都要據為己有!
……不過這劍到底是怎麼飛到别的宗門裡邊的?
畫晗看她還不講話,以為火候還沒夠,狠下心小心翼翼拉住了江孤鸾一點衣擺。
“師父,這麼多年,我很想你……我不認識什麼人,也隻相信你。”
色令智昏,江孤鸾此刻想不起什麼壓滿她書桌的文書,心裡邊隻剩下了對畫晗的憐惜。
“好好,我們今天種完杏樹就去。”
對畫晗來說,哪天都可以,隻要江孤鸾答應。
“師父真好!”
江孤鸾見他笑了,也滿足極了,想着他還真是孩子心性。
不過幾十年,在人間看過世态炎涼時又是幼年,不正是心性尚不成熟麼。
“好了,這樹你要栽在哪裡?”
畫晗早早地想好了,“就在庭院左邊吧。”
江孤鸾點點頭,無極殿給他了就全憑他自己做主,她不會貿然置喙。
畫晗手一翻,一顆杏花樹種子就出現在他的手心。
江孤鸾表達疑惑:“為何不直接移棵小樹苗來呢?”
種子在朝天阙這塊地方會不會長起來……不好說,雖然畫晗這個無極殿運轉起她早些時日布下的回溫法陣,已然很适合杏樹成長了。
畫晗的眉眼彎起一個好看的弧度,江孤鸾看一眼便覺得這個笑甜絲絲的——不愧是“妖精”。
“無妨,這顆種子被我催芽成功了,想必能茁壯成長,而且……”
“而且什麼?”
“我想和師父親手種一棵,由我們看着發芽的杏樹。”
畫晗眼底笑意漸濃,江孤鸾都不知道此人什麼時候這麼撩人了。
……這叫她一個孤寡至今的人險些承受不住。
杏樹種下沒多久,畫晗就暗示江孤鸾,起初她故意裝作一副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的樣子,如願看到對方憋着氣覺得好笑,逗了兩次才裝作恍然大悟。
“阿畫怎麼也不早點說,那咱們這就走?”
“……走。”
江孤鸾趁轉過身的一刹那咧開嘴,真叫她一頓好忍……
偏過腦袋,不經意又和眼角帶笑的畫晗對上。
江孤鸾:“……”
這家夥什麼時候追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