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晗糾結不已,這……他到底是說實話,還是說假話?
說實話的話,師父會不會覺得自己不需要管了,從而疏遠自己?
可說假話……他不願見她對自己失望。
思索片刻,畫晗斟酌着開口:“徒兒夙興夜寐,也學到了不少;隻不過徒兒愚笨,有些東西領會不了,還請師父賜教。”
江孤鸾:“……呵。”
她是沒想到,自己這個便宜徒弟,随便問個話都答得八百個心眼——會就會,不會就不會,這種既強調自己勤奮、會的不少,又說不會的也有的說法,簡直滴水不漏。
“哦?你說說,哪些想來問我?”
江孤鸾倒要看看,這小子的準備齊不齊全。
畫晗喜不自勝,像極了一個求知若渴的好徒弟,憑空掏出心法,三兩下就翻到一頁。
“這處。敢問師父,‘勉力仍無法取勝,此法可封印之’,若靈力充沛的确能做到,可既是‘勉力’,那殘餘的靈力仍能完整地施出封印嗎?況這種情況之下,我與敵手當是勢均力敵的,可我的靈力尚有餘地使出絕擊,難保敵人沒有餘力逃脫。”
江孤鸾認真且耐心地聽完了他的問題——前提是她沒悄咪咪樂呵着。
畫晗一說完,江孤鸾笑眯眯地像隻偷了腥的貓,指着旁邊的蠅頭小字說道:“你說得很有道理,可這個問題我已經在書上寫下答案了。”
畫晗定睛一看,“這是……”什麼?
不怪他看不清,那團小字寫得又擠,排列方式也怪異非常,初看時他都以為是哪位先人,看的時候不小心糊了團墨迹上去。
“……這是師父的批注?”
“正是。”
“……”
江孤鸾注意到他的欲言又止,覺得奇怪:“怎麼,你覺得這個方法不可行?”
畫晗趕緊搖頭。
“那是怎麼了,這副表情。”
他看似風平浪靜,實則腦子在這一瞬間瘋狂轉動:“……徒兒幼時風餐露宿,沒得過二兩墨水,也識不得幾個字。敢問師父,您……寫了什麼?”
江孤鸾:“……哈。”
人在無語至極的時候是真的會笑。
不識字?剛剛念心法上的那串字的時候不是說得很順暢?
“畫晗啊畫晗,你真是個妙人。”
畫晗隻能裝作聽不懂,刻意笑得憨了一些,繼續用一雙清澈無辜的眼睛看她。
“……我寫的是:是矣決戰當巧妙引得敵人到河海湖泊一帶,量力決定距離,亦應小心,不被敵人發覺意圖。引水成冰施此封印,将事半功倍。封印大功告成,大可休養生息,再算總賬。”
“……妙極、妙極。”
好一招先休養生息,再清算總賬。
江孤鸾不認為自己教了徒弟什麼了不得的東西,畢竟三十六計也是走為上計。
你和對手旗鼓相當,憑什麼是你赢了而不是對手赢?武力碾壓不了對手時,智慧就顯得尤其重要。
江孤鸾搖晃着腦袋瓜子,拍着畫晗的肩膀,語重心長道:“好好學着點。”
轉身離開時,才露出臉上的自得之色。
卻不料畫晗在她身後笑意盈盈開口:“那往後,我能去承澤殿尋師父嗎?”
江孤鸾頓住了腳步,聽見他接着說:“我隻是想多問問師父問題,若師父忙的話就算了。”
“……來吧,不過我忙的時候你不能打擾。”
“好!”
——
昨天說好能來承澤殿找江孤鸾,這才第二天畫晗就巴巴地跑過來了。
殿門口有一小童守着,一瞧見畫晗來了,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可是畫晗仙人?”
畫晗不動神色點點頭,那小童笑意愈發深了。
“仙人随我來,閣主早早就囑咐我了,往後仙人來了不需通傳,直接進去就好。”
師父連這都想到了?可真細心。
畫晗輕淺一笑,“多謝這位仙友了。”
“分内之事,仙人言重了。”
說罷,小童推開殿門,入目是滿院子聖白的玉石。
“仙人請。”
畫晗莞爾一笑,施施然走進殿中。
承澤殿比無極殿不知壯闊華美了多少,畫晗隻匆匆瞥上兩眼,就目光專注看着前方。
主殿的門沒關上,畫晗走得近了也聽不到一點聲音,但能看到殿内一側的方向,江孤鸾正伏案寫着什麼,而她身前有一位同樣穿着白袍的仙人在彙報些事情。
畫晗臉上一抹異色閃過,微微垂下頭和眼睑,安靜地站在主殿外,眼底翻湧着他自己也看不懂的情緒。
那是誰?
師父和他之間……是這般的熟稔。
他們穿着同樣的衣袍,就那一眼,畫晗還看見了那人微低下頭、二人發絲交纏的瞬間。
……師父的過去,是不是都同那人有關?
可……他的過去、現在,乃至未來,都隻與、也隻想與她有關啊……
不知過了多久,裡頭的仙人走了出來,一眼就看到站在殿外的畫晗。
這仙人正是甯和謙。
承澤殿的小童,他還是認識的;這位顯然不是。
這麼多年打探消息讓甯和謙的性格變得左右逢源,他幾乎是下意識沖畫晗露出一個微笑:“這位仙友,可有事?”
……畫晗抿着唇,對方這副以主人姿态招呼客人的感覺讓他很不爽,但也知道此時此刻給對方拉下臉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選擇。
“得閣主福澤,我來詢問閣主一些心法上的疑窦。”
“原來仙友就是畫晗仙人?”
畫晗:“……”
他自然沒覺得自己已經名聲大噪到了随便一個人都認識自己的地步——這十有八九是師父說的。
這個認知叫畫晗心裡的煩悶更多,他暗自調節着情緒,再開口仍然溫潤有禮。
“是極,不知仙人是如何認得我的?”
繁重的事務讓原本還算敏銳的甯和謙此時壓根沒看出對方的異樣,還樂呵呵地和畫晗解釋:“哦,前些日子我和閣主彙報事情的時候,她同我提了一嘴。”
果然……
“原是如此,敢問仙人是?”
“我姓甯,乃素衣長老門下的弟子。”
“是甯仙人,失禮失禮。”
畫晗面上同甯和謙笑着寒暄,二人有來有往;心下早翻了不知多少個白眼。
誰想問你什麼來頭?他隻想知道,你與他師父是什麼關系,平日親不親密、又親密到了什麼地步……此人該不會是師父的仙侶吧?!
想到這兒,畫晗臉上的假笑快維持不住,趕忙說道:“仙人步履匆匆,想必有要事在身,恰巧我還得趁閣主得空,問兩個困擾許久的疑窦,就先不奉陪了。”
“她不得空。”
畫晗面上的笑僵住,甯和謙說完也頓住了。方才那句話是脫口而出的,剛開口就後悔不已——隻可惜這句話太短了,嘴又快,沒收住。
他忙找補:“我是說,你有什麼不懂的也能問我,我也是單一個冰系天賦,和你師父修的是同一本心法。”
“……不用了。”
畫晗咬牙切齒,清隽的面容有一瞬間的扭曲:“既如此,我便先回了。”
說實話,在對方耀武揚威之後落荒而逃不是畫晗的風格,但對方話術老道——不知道通過這種辦法趕跑了從前的多少個。
若他執意既不離開、也不找對方問,那豈不是并非真心求知,而隻是借口來和師父親近親近?
……雖然他的确是挂狗頭賣羊肉,目的也就在于此。
但這不是公私不分、打擾師父了麼?
而若他找了對方問,往後怕是都得低對方一截。
畫晗:……好高明的手段,看來是他輕敵了。
不過,師父隻能是他一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