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仆人打量地上的小孩幾眼,道:“牆後面是一戶姓葉的人家,這小賊怕也就是那家的孩子了,葉家大人是個懶漢酒鬼,媳婦不知道是死了還是跑了,也不管教小孩,這孩子沒人教,哎,其實也怪可憐的。”
言吉作為家生子,自诩身份要比北坊的野孩子高一些,聞言,又哼了一聲,“窮就可以偷東西啦,明日可不得殺人?”
“那你說怎麼辦?”
另一仆人問他,言吉說:“不能由着她哭,打擾到二爺和夫人休息就不好了,堵住她的嘴,丢出去。”
“這……這孩子哭成這樣,怕是摔傷了,就這麼弄出去……”
言吉不在意,“她自己摔的,誰叫她好的不學,偏要做賊,與我們何幹,沒打死就不錯了,丢出去。就是三郎來了,也是這麼處置。”
三郎克己複禮,謹守禮教,最見不慣這種偷雞摸狗的小人。
葉秋水一邊哭一邊抹眼淚,聽到他們的交談聲,哭得更加厲害。
這哭聲愈來愈大,竟然真的驚動了主院的江秀才,他披衣而起,“什麼動靜?”
另一處院子的宋氏也聽到聲音,估摸聲音是從三郎院裡傳來的,連忙起身,面色擔憂地趕過來。
三郎還未回來,這是出了什麼事。
夫妻二人先後趕來,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看上去貌合神離。
葉秋水認出男人是江泠的父親,也是縣衙的主簿,一旁的貴婦人,哪怕卸了妝面,素衣裹身,也難掩一身雍容矜貴,想必就是江泠的母親無疑。
江二爺問:“發生什麼事了,這麼晚了什麼動靜,你們都在這裡幹什麼?”
話音剛落,他就瞥到地上的人,不遠處的宋氏驚了一下,掩面低呼,“誰家的孩子,怎麼在這裡?”
言吉開口,“二爺,夫人,三郎院子外住了個賊,經常爬牆過來偷東西,今夜都偷到三郎院子裡來了!”
葉秋水聽到聲音,哭着大喊,“我沒有偷,我沒有偷東西!”
江二爺一聽吓了一跳,快步踱過來,“真的?何時闖進來的,可有傷人?”
言吉見她狡辯,冷哼一聲,“早就來了,天一黑就瞧見她鬼鬼祟祟,嚣張得厲害,給王大的臉都撓花了。”
言吉伸手指了指一旁的一名仆人,他的臉上有三道抓痕。
江二爺走上前,停在葉秋水面前打量。
這是個面黃肌瘦,豆芽菜一般的孩子,仔細辨認能看出是個女孩,臉頰瘦削,身上一塊肉也沒有,一雙淚汪汪的眼睛倒是大而有神,臉頰上沾滿泥,從手到腳哪裡都是髒兮兮的。
她坐在地上,擡着手,一邊哭一邊狠狠抹眼淚,嘴裡是含糊的曲州話,嗚嗚咽咽,“我沒有偷東西。”
言吉兇她,“你沒有偷東西你爬上牆幹嘛?看星星看月亮嗎?少來,我都親眼瞧見你摘桃子了,你可别說,樹上那一半的桃子都是被風刮跑的!”
葉秋水啞口無言,她的确曾經偷過江家的桃子。
宋氏聽到有人進院子,如臨大敵,連忙招呼身後的丫鬟媽媽們,“快快快,你們将三郎的屋子仔細看一看,可有少什麼,床褥被子都得丢掉,換上新的後再用艾草将整個屋子都熏一熏。”
“是!”
二夫人宋氏出身大族,家中也有做官的,當年家中長輩看中江二爺的才學與品性,賭他日後高中,将女兒下嫁與他,但江二爺科舉多年無果,到如今也隻是個秀才,年過四十才撈了個縣衙主簿的官職,實在算不上什麼。
宋氏講究,本就瞧不起低賤的商戶子弟,也看不上江二爺,夫妻倆關系一般,常年分房居住。
一群人走進江泠的屋子,檢查一番,并沒有少什麼,倒是窗台上多了一株荷花,還有一些不明所以的小石頭,他們不知道,這些都是葉秋水送給江泠的,她喜歡在湖邊撿一些亮晶晶的石頭,不過被江泠警告過不準靠近湖畔後,葉秋水就再也沒去過了。
仆人們将舊的床褥與被子捧走,像髒東西一樣丢掉,再換上新的,用艾草将整間屋子從裡到外都熏了一遍。
江二爺往前走了兩步,停在桃樹下,擡頭。
牆算不上高,但也不矮,他知道一牆之隔外就是北坊的貧民,但沒想到居然有人會趁夜攀上江府的院牆偷盜東西。
江二爺收回目光,招來一人,“去把安大夫請來,給這孩子看看有沒有摔出什麼毛病。”
夏乏秋困,二夫人這兩日胃口不佳,娘家安排了一個大夫為她調理身子,如今就住在江宅中。
仆從立刻去喊人,不一會兒,安大夫趕過來,他拎着藥箱,小心翼翼扶起葉秋水,翻來覆去地摸她的後背與四肢,說:“沒摔壞沒摔壞,這孩子看着瘦,身體倒是挺硬朗,骨頭沒事,就是不知道内府怎麼樣,老夫開兩幅方子,喝幾日就好了。”
江二爺颔首,側目說:“言吉,照着方子去抓藥給她。”
言吉瞪大眼睛,“二爺,這可是個賊!”
江二爺仍道:“快去。”
言吉隻能憤憤不平地離開。
葉秋水哭累了,坐在樹下低頭抹眼淚,後背火辣辣地疼,宋氏覺得困倦,由丫鬟扶着回房休息,臨行前還不忘吩咐仆人,“下次不準放這些人進來,髒死了!”
她捂着鼻子,看上去很嫌棄,瞪了眼江二爺,“找的什麼地方,居然和北坊靠在一起,三郎要讀書呢,北坊這麼吵鬧,一群亂七八糟的人都在這附近,你讓三郎怎麼讀書?”
宋氏不喜歡江二爺,當着一堆下人的面訓斥他也毫不留情,江二爺神色僵了僵,卻并沒有說什麼,隻能賠笑。
言吉将藥拿過來,安大夫叮囑葉秋水要如何服用,而後她就被送回了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