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撐着手杖走到城東,這裡書肆衆多,往來皆襕衫學士,談笑風生,江泠站在書肆角落,低頭翻閱,店家瞄了幾眼,見他一直翻着那幾本書,便上前說道:“小郎君,這拓本隻有我們書局有,你要是喜歡不妨買下,這一批印的沒多少了。”
江泠抿唇不語,翻動書頁的指節微蜷。
少年雖然穿着粗布麻衣,但鼻梁英挺,氣質不俗,一個人拄着拐杖進店買書,安安靜靜在角落裡看了許久。
書肆生意不忙,店家很早就注意到他了。
看出他大概囊中羞澀,店家又笑說:“我們東家愛才,你可以賒賬,隻要按期補上餘錢就行。”
江泠沒有說話,手中攥着幾枚錢,猶豫很久,最終将書合上,放回原位。
“不用了,多謝。”
掌櫃笑了笑,沒說什麼。
江泠緩步走到一間書院前,算準時辰,當一群少年有說有笑結伴出來時,江泠喊住其中一人的書童。
“阿金。”
書童們背着書匣,遠遠跟在小官人們身後。
阿金回頭,驚訝道:“三郎!”
阿金是五郎江晖的書童,認識江泠,不過上次見已經是兩個月前了,少年變化并不大,隻是穿得寒酸,阿金第一時間并沒有認出叫住他的是誰。
江泠伸手招他過來,“阿金,我有話同五郎說,你一會兒能不能讓他在前面的巷子等一等我。”
阿金回過神,忙不疊點頭,“好!”
他背着書匣快步跑上前。
等江泠艱難走到巷子裡時,江晖已經等許久了。
“三哥!”
江晖搓着手,等得焦急,看到他連忙上前攙扶。
一碰到他,江晖愣了一下。
兩月不見,怎麼感覺三哥健碩了些,原本清秀的面龐竟隐隐透出幾分硬朗,他本就不苟言笑,如今看着便比從前更顯嚴厲。
江晖不知道,這幾個月,江泠砍柴,挑水,幹的都是苦力活,掌心冒出許多繭,還有數不清的小傷痕,随着身高抽條生長,肩背也寬闊幾分。
江泠直入正題,“五郎,四房是不是也做香料的生意?”
江晖怔怔點頭。
四房也做香料生意,但是一直被寶和香鋪壓一頭,江四爺經常垂頭歎氣。
“我記得每年七月,四叔會随商隊出海,你将胡娘子的事情告訴他,托他幫忙找人,胡娘子常年與官家走動,宮中的娘娘都喜歡寶和香鋪的香,若是與胡娘子打好關系,她那麼仗義,興許會幫你家的香鋪牽線,若是寶和香鋪淪為周二當家的掌中之物,以他的脾性,隻怕你父母要關許多間鋪子了。”
周二當家為人不如胡娘子爽朗,斤斤計較,十分跋扈,江四爺在他手底下吃過虧。
如今胡娘子音訊全無,江四爺過去也曾帶領商隊往來天竺暹羅等地,熟悉路線,更好找人。
江晖不由沉思。
前幾個月,四房與大房争家産時落了下乘,這兩年,四房的生意做得很不景氣,接連關閉鋪子,所以江四爺與四夫人才會那麼瘋狂地争搶二房的産業。
既然做生意搶不過胡娘子,不若化敵為友,賣她一個人情,若是能救回人,皆大歡喜,若是隻能找到屍體,也能賣一賣仗義的名聲。
确實是很劃算的買賣。
“我知道了。”
江晖應下,複又擡起頭,疑道:“三哥找我就是說這件事嗎?”
“嗯。”
江泠點頭,“我說完了,走了。”
話音落下,他轉過身,毫不猶豫。
江晖這才發現,三哥竟然穿着北坊那群窮人才會穿的衣服,他過得似乎很窘迫,一點也看不出曾經出身于怎樣富奢的家族。
“三哥,我讓阿金送你回去。”
“不必。”
江泠與他說完要說的,便又恢複了那副冷淡的模樣,拒絕任何人的靠近。
方才江泠來找他,也沒有直接在書院前攔人,而是遠遠地叫住阿金,托他轉達,大概也是怕被人看見。
江晖想,三哥做事一直這麼周全,避開書院衆人,是怕被熟人看見,給他帶來麻煩。
江晖沒有強留,目送江泠一瘸一拐,慢吞吞地從巷子裡走出。
來來回回幾段路,江泠渾身汗透,臉頰曬得很紅。
街上行人越來越少了,路邊,賣飲子的店鋪生意興隆,進進出出的客人很多。
江泠走到路邊,在一家冰飲攤子前停下。
“小郎君,來杯冰碗?”
店家看着他滿頭大汗的模樣,殷勤詢問。
江泠低頭挑選。
桌上,有楊梅渴水、紫蘇飲、桂花冰酪等等。
他伸手,指了指,“要這個,多加糖。”
芃芃喜歡吃甜的。
江泠将掌心攥了一路的錢放在櫃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