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焰平複了心緒,又偷偷撇一眼陸秦弓,見他神色如常地應付着身邊往來敬酒攀談的各色人物,不禁懷疑自己是不是喝多了看花了眼。
她這樣想着,腦子竟開始暈乎乎,身子也輕飄飄的使不上勁兒。
清焰曉得是酒勁上來了,幸而内廚司備有醒酒的熱湯,這會兒正由宮娥一一呈上,清焰要了一碗,忙不跌飲下。她可不想搖頭晃腦的走出這座皇城。
日薄西山,這場聲勢浩大的宮宴才在帝後的離場下得以結束。清焰呼出一口氣,終于可以走了。
她盡量平穩地站了起來,跟在柳氏身後去尋方淮,三人同方隐熒等人有序地往宮門去。
清焰挽着方隐熒,被傍晚的冷風一吹,頭似乎更沉了,腳步便也跟着虛浮。
方隐熒睇着清焰酡紅的臉,笑罵道:“明明不勝酒力,還如此貪杯!”
清焰不說話,隻掩嘴吃吃笑着。
要說醉酒的唯一好處,便是來時覺得漫長又充滿壓迫感的宮道一眨眼便走完了,仿佛雙腳能騰雲駕霧,走起路來不費吹灰之力。
忍冬并方府的幾個婆子侍女早早地便在馬車旁迎着了,見清焰隐隐有了醉态,連忙上前攙扶。
方淮也喝了幾杯,原是想騎馬歸家的,柳氏哪裡放心,隻說天将黑了,又冷,催着他上馬車。說話間,陸秦弓緩緩打馬而來,他身上仍舊披着今早的那件玄色貂裘,半張臉被短須覆蓋,顯得面容沉肅。
方淮含笑拱手道:“将軍這是要回府麼?”
“宮宴酒水寡淡,沒滋沒味,方大人賞個臉,陪陸某再去永安樓喝一杯吧?”陸秦弓笑着對方淮發出邀請。
方淮卻擺手道:“将軍海量,下官自愧不如,隻是天色已晚,你我不如改日再叙?”
陸秦弓也不勉強,目光掠過在場的幾人,在清焰臉上停了一瞬,又轉頭對方淮道:“也罷,來日方長。告辭!”
說罷揚起馬鞭,如離弦之箭般疾馳而去。
清焰望着馬背上漸行漸遠的背影,疾風掠過,他身上的氅衣如一幡獵獵作響的旌旗,顯得整個人威風凜凜,英姿勃發。
“走吧!”幾人收回目光,方淮與柳氏上了較大的一輛馬車,清焰與方隐熒道過别,便被忍冬攙着上了另一輛馬車。
“姑娘,那位陸将軍是不是認出你了?”忍冬好奇地湊到清焰跟前開始問東問西。
清焰倚着車壁,緩緩的點了點頭。
忍冬咂咂嘴:“難怪他身邊那副将看着你笑得見牙不見眼,一副撿了銀子的模樣。”
清焰訝然。
她沒有忍冬觀察得那麼細緻,許是陸秦弓氣勢太盛,讓人無法分出心神去應付其他。
忍冬又問了宮宴上的見聞,清焰恹恹地道:“沒甚特别的,就是吃食很精緻,吃多幾樣容易膩罷了。”
忍冬心細,一下子就覺察出清焰的情緒不對,忙問是不是被宮裡的貴人刁難了。清焰便将謝嘉欲對她不軌與儲玉宮的事和盤托出。
忍冬聽完,恨得咬牙切齒,一口氣差點沒順下來,半天才怒道:“呸!一個個金堆銀砌裡過活的東西,腸子都被鳳髓龍肝撐爛了,污糟糟的不幹人事!”
清焰被她罵笑了,“你這張嘴……”
忍冬見清焰一臉疲憊,不忍再鬧她,便斂了面上的憤懑,拿出備在車裡的被裘給她蓋上,“姑娘累了,且不要想太多,睡會吧,到了奴婢再叫醒你。”
清焰輕輕地唔了聲,開始閉上眼睛假寐,車廂裡一時靜悄悄的。車轱辘偶爾軋過石闆路上結成冰的水坑,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
方府,方淮之子方隐舟早早的攜了庶妹方隐萍在正門候着,随着馬車漸漸駛近,方隐萍叫道:“哥哥,他們回來了!”
方隐萍如今不過四歲,是妾室羅姨娘生的女兒,生得粉妝玉砌,很是可愛。
衆人下了馬車,剛跨進大門,方隐舟便迫不及待問道:“如何?可還順利?”
話是對大家說的,目光卻越過方淮夫妻二人,落在清焰身上。
清焰展顔一笑,“……挺順利的。”
“順利什麼!别人出門踩牛糞都沒咱們家倒黴!”柳氏啐道,疾步往峥嵘軒去。
方隐舟一臉茫然,又轉向父親,正要詢問,方淮卻道:“進來再說!”又命人将方隐萍送回羅姨娘處。
方隐舟見幾人神色不對,舒緩的劍眉一下子便擰緊了。柳氏回了峥嵘軒,喝下一口熱茶,屏退四周,才将今日的所見所聞講與長子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