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衡利弊一番,方歲安轉頭對劉氏道:“你多派幾個人去照顧着,盡量别讓她傷着了。”
劉氏擡起頭,幾乎是沖口而出:“怎麼能不傷着……”
“去!”方歲安閉上眼睛,大喝一聲,打斷了劉氏。
劉氏餘下的話梗在喉嚨裡,她嘴唇微張,失神了半刻,最後才一跺腳,拄着拐杖急匆匆去追清焰,一邊走一邊對莊媽媽吩咐道:“快,将今兒許夫人送的貂裘找出來!還有護膝手籠,多找幾副!還有熏籠,沒說不能帶熏籠吧……”
莊媽媽竟難得的慌亂了,忙不疊應着,也顧不上親自攙扶劉氏,一溜煙跑走了。
方歲安還站在那裡,望着劉氏消失在回廊處的身影,長長一歎,不再看餘下的人,跨過門檻往自己住處去了,看那背影,竟有幾分佝偻與蕭瑟。
廳堂内靜得隻聞窗外寒風刮過的嗚嗚聲,仆役皆斂聲屏氣低着頭,噤若寒蟬。
柳氏心中一陣快慰,卻被夫主與兒子死灰般的臉色給澆了個透心涼。她暗自撇嘴,扶着椅背慢慢坐了下去。
“母親,您這下滿意了?”方隐舟說完,飛快地往後院走去。
柳氏蹭的站起來,指着他的背影對着方淮就要大吐苦水,哪知方淮看都沒看她就拂袖而去。
諾大的廳堂空蕩蕩,柳氏跌坐在太師椅中,她雙目失焦喃喃自語:“我錯了嗎?……不,我沒錯,母債女償,天經地義……我沒錯!”
回答她的隻有寒風刮過院子裡的樹梢發出的沙沙聲。
清焰回到攬月齋,将事情的經過粗略地說與忍冬聽後,又讓她去尋喑姑。
事關重大,無論如何是瞞不住她們的,不如利索的全盤托出,讓她們有個心理準備,好成為她堅實的後盾。
喑姑很快就随忍冬一塊來了東廂房,看兩人如喪考妣的神情,清焰便知忍冬已将事情的始末告知了喑姑。
“你們兩個好好聽着!”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比劃着:“明日是何管事來提親的日子,這件事情很重要,忍冬你得留下來。喑姑也留下罷,我完事後還得仰仗你們的照料,所以你們必須保重好自己的身子,三日後再去柳家茔園接我。”
忍冬如何肯,她已經打定主意就算不嫁也要陪清焰挨過這一遭。喑姑自不用說了,她無兒無女,早已将清焰當作她的親生女兒。清焰見她雙眸淚水漣漣,欲言又止,便道:“這是我必須要做的事……”
“什麼是你必須要做的事!”方隐舟不知何時站在了院子裡,一向溫和從容的他此刻也難得面露急色:“小舅舅與姑父去時,你尚未出世,人死不能複生,這筆賬再怎麼算也算不到你頭上,你何苦要攬下全部罪責?”
清焰神色平靜,“孟夫子有雲,惟孝順父母,可以解憂。就當是為了方家吧!雖然人死不能複生,但活着的人還是得好好活下去,快活地活下去。難道表哥想讓外祖父外祖母他們至死都要背負這個枷鎖,以緻黃泉路上不得安甯嗎?”
方隐舟聞言深深地注視着清焰,沉沉的黑眸閃爍着兩簇小火苗。
“姑娘……”忍冬哽咽着,上前拉着她的手,哀求道:“你有你的堅持,奴婢不攔着,可奴婢也有奴婢的選擇,你也沒有資格幹涉,就讓奴婢跟着去吧!”
清焰沉默了,滿臉猶豫不定。
這邊喑姑已收了淚,拉起忍冬快步往後罩房去了。
清焰望着腳下生風的兩人,歎了口氣,她看了看天色,轉頭對方隐舟道:“表哥且回罷,我收拾收拾也該走了。”
方隐舟想幫清焰理理方才被柳氏扯亂的鬓發,清焰蹙起眉,一臉抗拒地微微轉過頭,躲開了他的動作,忽見月洞門前,劉氏帶着一衆奴仆站在那兒,也不知來了多久。她神色慌亂地看了眼方隐舟,擡腳向劉氏走去。
“外祖母……”
劉氏臉上并沒有她預想中的惱怒。隻見她放開拐杖,伸手對莊媽媽道:“拿來吧!”
一件貂裘蓋在了清焰的身上,她頓時覺得周身仿佛被起了一道厚重的屏障,風刮不進雨打不來。
“外祖母也沒什麼可為你做的,這貂裘你披着,還有護膝手籠還有棉鞋我也備了好幾雙,香燭炭火也都在車上了……”劉氏蒼老的嗓音裡滿是溫柔與慈愛,她撫了撫清焰的臉,難得的真情流露:“孩子,苦了你了……”
清焰拉過劉氏皺紋叢生卻依然光滑柔軟的手,笑了笑:“明日何管事來提親,就麻煩外祖母幫忍冬先打點着,還有,宋大人邀我遊集一事,外祖母也着人去宋府幫我說明原由罷!”
劉氏道:“一切有我,你就放心罷!”
這時忍冬與喑姑也穿戴整齊出來了,清一色的棉襖棉褲棉鞋,圓滾滾的主打一個保暖。清焰禁不住莞爾。
她轉身朝劉氏深深一拜,便在衆人的簇擁下登上了車馬。
劉氏與方隐舟面色沉郁的站在大門前,清焰掀開窗簾,朝他們笑着揮手道别。馬車緩緩啟動,放下簾子的那一刻,忍冬瞥見影壁牆後一閃而過的煙墨色袍角。
“姑娘,是老爺……”忍冬回頭對清焰道。
“走吧!”清焰不答,一邊将護膝往膝蓋上套,一邊對車夫道。
夕陽的餘輝透過重重疊疊的山屏,照在路邊光秃秃的枝桠上,包裹着皮帷的檀木馬車疾馳而過,将上頭覆着的薄雪稀稀碎碎震落。
清焰從車窗伸出頭來,冷風刀子似的刮在她凝脂般的臉頰上。她眯起眼,看着天際邊的一輪紅日緩緩地往地平線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