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棗紅色的駿馬疾馳在荒無人煙的原野上,撒開的四蹄在覆着雪的泥地裡跺出一行深深淺淺的蹄印。
馭馬的人身披蓑衣頭戴鬥笠,面色冷峻,堅毅的眼神注視着前方,雪花落在蓑衣上,遠遠看上去像一朵随風飄蕩的巨大蒲公英。
他健碩的彎臂裡正躺着個雙目緊閉的少女,随着駿馬的一個騰躍,裹在她身上的另一件蓑衣被抖落,露出半張出塵絕豔的容顔。
“衛聰,你一個人騎得快,先行一步去叫醒鄒仁善。快!”
“是!”收到命令的衛聰一揚馬鞭,越過陸秦弓風馳電掣往城門方向沖去。
陸秦弓騰出手撈起蓑衣重新将清焰裹嚴實,又調整了姿勢,讓她整個人都蜷在他的懷中,連根頭發絲兒都沒露在外頭。
馬背颠簸,清焰被颠醒了。由于正在高熱中,她的感觀被放得無限大,雨點般的小動靜落在她身上都能呈現出排山倒海之勢。是以,她靠在陸秦弓懷裡,一顆心随着馬兒步伐的起伏砰砰砰越跳越烈。
她仍阖着雙眼,因為被包得密不透風,她以為自己是在馬車裡,直到鼻尖嗅到一股陌生的淡淡的松竹香,她才直覺不對,猛地睜開了雙眼,卻什麼也看不到。
清焰的手四處摸索着,當摸到了馬背上柔軟的鬃毛後,她終于确定自己正被某個人圈在懷裡馭馬前行。
“别亂動!”一道低沉的聲音自頭頂傳來,莫名地熟悉。
清焰撥開蓋在頭頂的蓑衣,露出一隻毛絨絨的小腦袋,她微微側過身子,費力地擡起頭去看将她圈在懷裡的人。
東邊泛起魚肚白,一縷朝陽沖破夜幕照在廣闊無垠的大地上,也照在清焰墨玉一樣的眼中。她的目光沿着玄色勾線雷紋的衣領一路往上,最後落在那片覆着短須的下颌上。
“……将軍?”清焰仰着頭,一整個都怔住了,久久才回過神來。
頭頂又傳來一聲輕哼:“你以為是誰?”
“原來不是爹爹啊!”清焰失望地想着,不死心,擡手拂去覆在那人面上的幾片雪花,又戳了戳他的下巴。
一如既往的紮手,真不是爹爹。
“看來你還有大把氣力,早知道就應該讓你多跪會。”呼嘯的風聲中,清焰竟在陸秦弓揶揄的語氣中聽出一絲難得的溫柔。
她虛弱地笑笑,實在沒有力氣回答他了。
雨雪漸停,一輪紅日緩緩地從地平線升起,帶來整個蒼穹火一般的朝霞。
“……真美!”朝陽金色的光芒打在兩人身上,為他們鍍上一層暖意。清焰半阖着雙眸,唇角揚起一抹笑,輕聲對陸秦弓道:“将軍,你看!”
陸秦弓瞥了眼那一大片赤雲,大聲道:“這算什麼,我見過更壯觀的日出……”
沒有人應他。
清焰的身子軟軟地往他懷中滑去,再一次人事不省。
“小燈豆?……趙清焰!”陸秦弓剛放下的心再度提起,一扯缰繩,駿馬便勢若脫兔向着東曦奔馳而去。
……
“水……”昏昏沉沉中,清焰呢喃着。
正和衣趴在床頭假寐的忍冬喜不自勝,忙起身倒了一杯溫水,“姑娘,水來了。”說罷扶起清焰,慢慢地喂她喝着。
一縷甘甜入喉,清焰才睜開雙眼,見一臉喜色的忍冬清瘦了不少,猜她這幾日為了照顧她定是熬得辛苦,心中既感動又愧疚。隻聽忍冬又道:“姑娘餓了吧,奴婢這就去給你拿吃的。”
清焰點頭,問道:“喑姑呢?”
話一出口,才驚覺聲音沙啞,嗓子刀割般地疼,她掩嘴咳了好幾聲才停下。
“姑娘高熱,昏迷了三天三夜,可把喑姑累壞了,這會兒她正在隔壁小憩呢!”忍冬一面說着一面打開門往外走。
清焰這才發覺此處不是她的攬月齋,而是一間布置簡單的廂房,隻一榻一桌幾張椅子并一個小屏風罷了。
一股藥香透過微微敞開的窗棂飄進來,她慢慢撐着手臂坐起,隐約聽見屋子外頭有人說話,還不止一個,各種聲音斷斷續續往她耳朵裡送。
忍冬很快就回來了,手裡端着碗清粥。她搬了椅子過來坐定,一口一口慢慢喂着清焰。直至一碗粥見底,清焰才道:“這裡是哪裡?”
“明川醫館。”忍冬應道,拿帕子替清焰擦嘴。
清焰訝異道:“我怎麼會在這兒?”
“姑娘忘了,是陸将軍帶你來這的。“忍頭娓娓道來:“當時你可把奴婢與喑姑吓死了,後來将軍不知怎的就出現了,他将你抱到馬上,什麼也沒說拍馬就走。等我們趕到這兒時,姑娘已經由楊姑娘照看着了。”
清焰腦海裡忽然浮現她與陸秦弓共乘一騎看日出的情形,轟隆一聲,蒼白的臉炸開一抹绯紅,一直漫延到耳根。
忍冬似無所察,仍叨叨絮絮:“老夫人與大公子都來過了。大公子原是執意要帶你回去的,可鄒先生堅持要等你醒了才肯放人。”
“陸将軍呢?”
“他放下姑娘沒多久就走了。衛副将說他近來忙得分身無暇,奴婢也三天沒見着他人了。姑娘若想見他,奴婢差人去請?”
“不用了!”清焰忙道:“我并沒有想見他。”
“也行!”忍冬笑道:“反正大家都在上京,要見總能見的。”
清焰一想到要見陸秦弓,心裡頭就别扭得很。偏說曹操曹操到,隻聽有人輕輕叩門,接着一道清麗的女聲在門外響起:“趙姑娘,可以進來嗎?”
清焰忙道:“請進!”
許是大聲了些,她扯到了喉嚨,捂着嘴又是一頓咳。
忍冬忙拿了件褙子給清焰穿上,才将門打開。
楊晴走在前頭,清焰笑着喊了聲楊姑娘,忽見她身後還跟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細看之,她面上的笑凝固了。
是陸秦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