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清焰站在甲闆上，緊張得手心捏汗。
忍冬幾人聞訊趕來，見陸秦弓正奮力往落水之人遊去。大霧彌漫，此處江水又特别湍急，眼看陸秦弓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中，清焰的心又高高地提起，仿佛時間不會流逝般，每分每秒都無比的漫長。
船夫拼了老命地将畫舫往陸秦弓方向劃去，待看見他人後，便将長長船篙伸過去。陸秦弓連忙騰出一隻手抓住，借勢往甲闆遊去。
衆人合力将陸秦弓拉上來後，才發現他懷裡抱着個四五歲的幼童，且雙目緊閉，有氣出沒氣進的樣子。
清焰驚叫一聲，想要上前幫忙，卻發現自己無從下手。
陸秦弓顧不得自己渾身上下冰冷濕漉，他将小豆丁放在甲闆上，動作迅速地扯開他的棉襖，再将手指伸進小團子口中一陣掏弄。将堵在他喉管的水草扯出來後，又捏住他的鼻子俯身嘴對着嘴吹氣。如此反複五六次，小小的人兒還是沒有蘇醒的迹象。清焰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陸秦弓一言不發，改用雙手去按壓他的胸脯，每幾十下後又往他嘴裡吹氣。
“醒醒啊！”清焰握緊了雙拳，聲音都顫抖了。
終于，小豆丁猛吐出了一大口水後開始劇烈地咳嗽，眼睛都未及睜開便哇地一聲大哭。
衆人擡手揩去額頭的冷汗，都松了一口氣。
清焰忙拾起陸秦弓丢在甲闆上的披風裹住小團子，“将軍，先将他抱到爐火前暖暖吧！”
陸秦弓抱起瑟瑟發抖的小豆丁往裡走，清焰吩咐船夫将畫舫靠岸，緊随其後跟了上去。
陸秦弓正跪坐在一旁扒拉着小豆丁身上的衣裳，而畫舫的侍應不知從哪拿出一條厚被過來将光溜溜的小孩兒圈了個結實。
那小豆丁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吓得啼哭不止。清焰過去将他挪到炭火前，又坐下來抱着他一通安撫，小豆丁這才漸漸止住了哭聲，嚷嚷着要找爹娘。
“我們現在就是要靠岸去找你爹娘呢！”清焰拿帕子替他擦着淚，溫柔地道。
這廂陸秦弓已被侍應請到後頭去換衣裳了。清焰也不知道這畫舫看起來空蕩蕩的，竟藏了這麼多東西。
很快陸秦弓便換了身青灰色的棉麻深衣。他個子高大，衣裳明顯小了許多，緊繃地貼着他壯實的身軀，胸前鼓鼓囊囊，好像下一瞬就要被撐爆似的，兩條腳踝更是露出了一大截。他也不穿靴子，一雙足弓極高的大腳就這麼大喇喇地踩在木制的船闆上。
清焰往地上掃了兩眼，發現他不止手漂亮，連腳也長得好看，腳裸是筆直挺拔的，很精緻，腳指頭則挺直而圓潤，指甲修剪得整整齊齊。這是一雙充滿力量感的大腳，仿佛随時随地都在蓄勢待發。
直到他在她對面盤腿坐下，拍了拍大腿示意清焰将小豆丁給他，清焰才驚覺自己盯着一個男人的腳看了老半天。
她的臉蹭地一下又紅了，隻覺得自己孟浪得過份。
陸秦弓拿了帨巾替驚魂未定的小豆丁擦拭濕漉漉的頭發，他眼簾低垂，動作輕柔且專注。
清焰的目光不知不覺又被他吸引了去。
陸秦弓的頭發似乎是擦過了，此刻半紮着披在肩上，濡濕了胸前的衣裳，隐約可見衣裳下健碩胸膛。
他無疑是英俊的，雖不及方隐舟溫潤，也沒有宋懷昔的謙和。然他粗礦的外表下卻藏了顆溫柔細膩的心，這樣的反差反而給他帶來一種緻命的吸引力，讓人忍不住想深入他的内心，一探究竟。
“瞧你這呆樣，擦頭發有這麼好看嗎？”陸秦弓不知何時發現清焰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促狹一笑。
清焰猛地眨眨眼皮别過頭去，擡手又理了理鬓發。
陸秦弓這回算是看出來了，這是屬于清焰獨有的一心虛就會做的動作。
真奇怪，她有啥好心虛的？
陸秦弓深看了清焰一眼，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低頭親親小豆丁毛絨絨的頭頂，溫聲道：“一會帶你去找你爹娘。”
清焰被陸秦弓這個動作驚掉下巴，本就大的眼睛此刻瞪得更大了。
見鬼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鐵漢柔情？
陸秦弓被她的表情逗笑了，朗聲道：“你這又是什麼表情？”
清焰輕咳了聲，将炭盆往他們兩人身旁移過去，又斟了杯熱茶喂給小團子喝下，見他肉肉的小臉不再蒼白，才慢慢道：“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幸而将軍懂得施救，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陸秦弓眼神黯淡了一瞬，“這法子也是鄒老頭教我的，我們軍中人人都會。”
現下大多數人溺水後都是采用倒立或是針灸來施救，這個法子清焰也是第一次見，其震撼幾乎可以用石破天驚來形容。
如果不是陸秦弓碰巧也在這艘畫舫内，如果不是他懂得這套施救之法，那眼前這個軟乎乎的小東西可能會就此殒命。此次他能獲救，可以說是福大命大。
可并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這麼幸運。天下之大，不是人人都能像陸秦弓一樣有機會認識大曆的名醫，他從他身上學到的皮毛就足以挽救一條又一條的生命。
那淮江之外的其他地方呢？
“鄒先生為什麼不廣收弟子，将這些救死扶傷的知識傳授出去？”清焰道。
“你以為他不想？”陸秦弓道：“他收過很多弟子的，但行醫艱苦，真正能堅持下來的沒幾個。他這個方法雖好，但也僅限于同性之間，若施救的一方是男子而被救的一方是女子，你猜有多少人會猶豫？這猶豫的瞬間就足夠讓一條生命回天乏術了。”
清焰驚道：“在生與死面前，其他事都不足為慮，這難道不是人人都門兒清的事情嗎？”
陸秦弓搖頭，“并不是每個人都是你這麼想的。據他所說，他也曾在民間推廣過此法，但聽的人一聽說要……唇口相接，便罵他世風日下，一哄而散，真真正正聽完的反而沒幾個。”